夜涼如水,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我偷偷抬起窗樞,露出貓咪似的黑瞳。大概是五感缺了一感,聽覺越發靈敏,連蘭兒輕微打鼾聲也聽得一清二楚。木屐碰地發出的聲響著實磨人耳朵,匆忙披上外裳,索性赤腳離開這困籠般的地方。
下人們打掃得很仔細,以至於不會傷到我的腳。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涼意襲上全身,圓潤的腳趾不由得蜷縮起來,我看著隻覺得有趣,輕攏外裳,揪著亂糟糟的頭發,不由得暗自發笑——我大概是這後宮中最不像妃子的妃子了。
高大巍峨的朱紅宮牆就在眼前,一牆之外,便是花紅柳綠,煙街柳巷。凝望宮牆猶豫不前,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逃出去!
要不是今天蘭兒說漏嘴,我大概還會繼續安安分分做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員——那個宮裏傳到爛的秘聞。
兩年前,當朝皇帝剛登基,本該前程似錦,繁榮昌盛。令人震驚的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卻吊死房中,她是後宮之中唯一的妃子,身榜聖寵,毫無疑問她會成為一國之母,母儀天下,她的舉動成為一個謎。新皇一怒之下,封鎖消息,把她的屍體拖去鞭刑喂狗,然後令人費解的為她立了衣冠塚,追封皇後,並親自送靈回鄉,舉國同喪。兩年間,新皇穩固政權,不顧大臣反對,瘋狂的在全國搜羅美女。而我是其中一個,但我不是美人,我的臉上有個醜陋的疤痕,被灼熱的烙鐵烙上去的。
那位盛寵不衰的娘娘名字裏有個——青字,青妃。
……青,他給我取的名字裏也有個青。
大婚當晚,張燈結彩,一個新郎,十個新娘。他把我們落在新房。聽大總管說,他在書房,每次大婚都在書房,在宮裏也不是稀罕事了。明晃晃的大紅色極大的諷刺狠狠拍打在臉上。
後宮美女如雲,打扮花枝招展,他是當今聖上,他有讓女人為之瘋狂的魅力,讓女人飛蛾撲火,鋌而走險爬上龍床。至今不知有誰成功過,我隻知道每天都有太監搬運裹著屍體的草席路過我的蘭心殿。
他從不碰我們,隻讓我們打扮明豔,像個娃娃供著。他一個人靜靜看著,看到他陶醉,癡癡笑著,笑得像得到慰藉的稚嫩男孩,他會喜歡撫摸我的唇,眼底卻是蒼白的空洞。
我甩掉逃宮的想法,手心冒汗。我喜歡他,癡念他,縱然他愛的人不是我,縱然他的目光不會停留在我身上一秒。不然當初我怎麼會心甘情願追隨他進宮,想想便釋然了。
……
夜霧朦朧迷了前方的的路,唯有宮燈明明滅滅,微微歎息,可惜沒有帶上那盞七彩琉璃燈……是那個古怪男人送的,八麵玲瓏玻璃,跳躍火焰透過玻璃發出七彩光芒,捧在手上暖暖的很舒服。他喜歡搜羅天下奇珍異寶,賞賜宮裏的嬪妃。如今,我的蘭心殿已經收到滿滿一箱。
佇立在空蕩蕩的庭院,還沒想好去哪裏,嗅覺就做出選擇。
那個古怪男人喜歡梨花到癡狂,栽滿一路,說他昏庸吧,但聽蘭兒說,他是未央曆代最開明的皇帝了。罷了罷了,誰叫我碰巧愛極了這味道,淡淡的卻醉人心脾。
走上數不清的台階,穿過黑暗狹窄樓道,耳邊傳來輕微鈴鐺聲,就像妙齡女子低聲俏笑。
蘭兒說這裏是摘星樓,說的時候隱隱晦晦,我道這有什麼?也不過一套桌椅罷了,桌上擺了幾疊草紙,未燃盡的檀香,清淡,使人沉靜下心。樓閣四角掛著小鈴鐺,風一吹就嘩啦啦響,蘭兒說這小玩意叫做風鈴,莫名覺得有趣,撲朔大眼睛,歡快踏著小步過去。
塗滿的金色小鈴鐺下麵吊墜些小玩意,捧在手心,看著竟似隻飛鶴,栩栩如生。心裏直拍手稱妙,就著月光,搬出矮墩,抽出張草紙起來,所幸紙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折痕才沒叫我鬧出個笑話,也不知被折過多少次,它的主人偏偏折不出。嘴角不自覺上揚一個美妙的弧度:笨蛋。
幾經摸索,倒叫我摸索了出路子,莫名手熟,暗自稱奇,腦子壞了,這雙手倒是機靈得很。
不多時,扒拉新鮮出爐的飛鶴,卻沒有想象中好玩,晾在桌上。
雙手撐著梨花木凳,衣裙外白嫩雙腿越蕩越高,嘟起泛水光的紅唇。夜風習習,柔滑烏黑的秀發粘上梨花淡雅香氣,月亮被不知哪飄來的烏雲遮住,隻剩下星星微弱亮度。
明明是第一次進宮,什麼都陌生卻什麼都熟悉,一花一草一木就像這宮裏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枯敗冷清。賓果那小子巧舌如簧在我麵前硬是把皇宮誇成一朵花來,唉,若是看到這般皇宮多半要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