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座右銘的話,我最喜歡那一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我是一個盲人,我的盲文老師給我上第一節課時告訴我這句話。
我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我隻想看一看這個世界,無論它是肮髒的、物欲橫流的,抑或是美好的。
媽媽是一個醫生,她一直想在醫院找到肯為我捐贈眼角膜的人,可惜找了十九年都沒有結果。
我被精心照顧著,我可以學習除繪畫以外的一切課程,但我最喜歡音樂。音樂是神奇的,它是世界上最純潔美好的聲音,它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節拍都奏著人類最本質的情感。
我癡迷於音樂,我學習鋼琴、小提琴、豎琴、吉他、單簧管、薩克斯……我從不同的音質和樂感中尋找自我。在這個黑暗的視野中,我能看到的隻有黑色,隻有這些音樂能給我真實。
我開始創作,彈一些自己拚湊出來的由簡短到悠長的曲子,音樂老師幫我把它紀錄下來。到我十九歲的時候,我寫的曲子已經很多了。音樂老師將其中的一些拿去幫我參加了比賽,居然有幾首獲獎了。
唱片公司全部被我拒之門外,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是個盲人,我寧願當一個網絡歌手。
老師總是對我說:“星然,你很適合當歌手,你有音樂才華,若不是你的眼睛……”
若不是你的眼睛。
我知道,若不是我的眼睛,我一定可以當上舞台上的明星,可以無限光彩地釋放自己、展示自己,我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可以燈紅酒綠。
我以Adonis作名,在網絡上盡情歌唱。老師說我是網絡上最紅的歌手,並且神秘。我有些自嘲,如果那些人知道我之所以神秘是因為我天生便是盲人,他們會對我持什麼心態呢?鄙視?嘲笑?憐憫?還是敬佩?
做一個神秘歌手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保留我僅有的自尊。
在我二十一歲那一年,媽媽帶回來一個男孩,是她從洪水中救出來的,叫作鬱臨歌。
鬱臨歌的病並沒有完全好,他被救出來時,和他的姐姐抱在一起,醫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們分開。搶救過程中,因為他在水裏泡的時間太久了,腿早已麻木,奄奄一息,被送到重病區,就這樣,姐弟倆徹底失散。他試圖找到他的姐姐,但他失敗了。
剛來這裏的時候,他不愛說話,總在院子裏看天看花草。媽媽很少回來,鬱臨歌也不和我交談。
我依舊每天在屋子裏彈吉他、彈鋼琴。
有一天,我用鋼琴彈了一首我作的《Rosemary》,他站在門口聽了好久。等我彈完,他第一次開口同我說話:“紀星然,那首歌叫什麼?”
他不叫我“哥哥”,他叫我“紀星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是覺得他的語氣好冰冷。
我告訴他:“《Rosemary》——《迷迭香》。”
他坐在我的鋼琴邊說:“再彈一次好嗎?”
於是我重新彈奏了一遍。我聽到他的啜泣聲混進鋼琴聲裏,那麼悲傷。琴鍵濕了,他的淚濺下來,我停下,問他:“怎麼了?”
這個十六歲的男孩把頭埋在我的肩窩裏,聽不到他的嗚咽,可我的肩頭卻濕了一大片。真是個佯裝堅強的小孩。我像哥哥一樣拍他的背,等他平靜下來。
他竟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我抱著他在我的房間裏睡下。他的身體很虛弱,總是咳嗽、怕冷。他每天要喝很多藥,要穿比常人多一倍的衣服。他在夢裏一直喊:“姐……姐……別走……”雖然已經十六歲了,他還是像個小孩子,一直喊他的姐姐。
他一定很想念她。
這個可憐的孩子。
後來,臨歌會同我說話了,他總是給我講他的姐姐,總是說他的姐姐是個有點笨有點膽小有點死心眼的人,但他說著這些的時候,我能聽到他幸福的笑聲。
我送了他一台DV,於是他叫傭人幫他拍一些場景,鏡頭裏他是開朗活潑甚至是調皮的,那麼陽光快樂的男孩子。他會說:“姐,你看我住在這麼好的房子裏,很羨慕對吧?我知道你不服氣,你那麼笨,一定猜不出來這是哪裏。休想打我,我可不怕你!我要吃好多好多的冰淇淋,氣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