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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曉重

引子

民警劉剛發現穿著黑夾克和灰色上衣的兩個男人形跡可疑的時候,他倆已經在平海火車站候車大廳裏溜達兩圈了。

如果單從長相和穿著上看,這兩人除了比平常人粗壯點兒外並沒什麼不同。隻是他倆的眼神太散了,滿世界亂轉,不知道在找什麼。尤其是看見換崗的民警時,他們明顯地表現出躲閃的跡象。劉剛還刻意觀察了一下他們的背包,很輕便,似乎隨身攜帶的物品不多。可他們停在列車車次顯示牌前,關注的都是來往的長途列車。鑒於這些疑點,劉剛決定上去詢問一下。警察的行話叫“碰碰”他們。

按照鐵路民警查緝戰術的要求,劉剛先用手持電台呼叫了鄰近的同事,然後與那兩人呈四十五度角,擺出個攻守兼備的架勢才開口問道:“二位是準備出門,還是接站找人?”

兩人聽見問話轉回身,看見警察卻顯得很坦然,穿黑夾克的男人回答說:“出門。”

“去哪兒?”

“東北。”

“東北地方大了,能說具體點兒嗎?”

“哦,黑龍江。”

“把你們的車票給我看一下可以嗎?我幫你們看看,別誤了點兒。”

黑夾克翻個白眼說:“沒車票,我們還沒買呢。”

“既然這樣,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身份證,我要查驗一下。”

沒等黑夾克答話,穿灰色上衣的男人朝劉剛道:“憑、憑什麼、什麼要看我、我們的身份證?”

劉剛差點兒沒樂出來,敢情這位口齒不好。他把笑意憋回到肚子裏,緊繃著臉說:“正常檢查,請二位配合我們的工作,謝謝。”說完很禮貌地向兩人敬了個禮。

灰上衣還要說話,被黑夾克攔住。他從懷裏掏出身份證,然後朝灰上衣努努嘴。灰上衣不情願地掏出身份證遞給劉剛。劉剛接過身份證仔細一看,毛病出來了。雖然證件上的相片是這兩個人,但暗記不對,明顯是偽造的。拿著偽造的身份證在車站轉悠,肯定有問題。劉剛說:“你們的證件我看不清楚,請二位跟我回去核實一下吧。”

灰上衣把脖子一梗:“你、你這個警察眼、眼睛長後邊去、去了?我這是新換的身份證,有、有問題也是你們、你們的事……”

“這位先生你別著急呀,檢查身份證很簡單。”劉剛一指前麵的電腦查詢處,“耽誤不了你們幾分鍾的時間。”

黑夾克對灰上衣使個眼色,意思是不要再爭了,他表示願意配合民警檢查,請劉剛帶路。劉剛示意兩人往前走,自己緊跟在他們身後。經過貴賓候車室門口時,黑夾克突然蹲下身子像要提鞋,劉剛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到他的身上,沒想到情況驟然起了變化。

灰上衣趁劉剛走神兒的瞬間猛地轉身,衝劉剛連續打出兩拳,拳拳都打在劉剛的麵頰上。劉剛猝不及防,一邊趔趄著後退一邊從腰間拔槍。這時黑夾克從地上躥起來,把劉剛撲倒在身下,同時使了個極專業的擒拿動作控製住劉剛的胳膊,順勢拔出鋒利的匕首割斷劉剛腰間的槍綱,搶下警用“六四”式手槍。劉剛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要去奪回手槍,又被黑夾克一腳踹得坐在了地上。

事發突然,周圍的旅客發出一連串的驚呼聲。黑夾克舉槍恐嚇附近的旅客退後,與灰上衣匆忙跑進候車大廳裏的貴賓室,“咣當”一聲,關緊了貴賓室的實木大門。劉剛顧不上疼痛,拾起地上的電台高聲呼叫,連聲音都走調了:“快來人啊!我的槍讓人搶走了!搶槍的人跑貴賓室裏麵去了!”

隨著電台裏劉剛聲嘶力竭的呐喊,整個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像通電的馬達一樣,立即飛速運轉起來。

當班執勤隊長在把這個噩耗向上級領導報告的同時,馬上組織人手封閉現場,疏散旅客,設置警戒線。他忙亂中沒看見地下的包裹,就在腳底下拌蒜要摔倒的時候,感覺有人在身後使勁拉住自己。他趕忙扶住旁邊的椅背回過頭來。一個五十多歲,花白頭發,身體健碩的男人正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

“丁……丁支隊。”

拉住他的人是平海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副支隊長丁瑞成。就在案發的同時,一列客車穩穩當當地開進終點站平海。押解犯罪嫌疑人回來複命的丁瑞成雙腳剛踏上站台,立即得知襲警搶槍的消息。這下倒好,不用再緊急集結隊伍了,他帶領的一大隊的精英們連車站都沒出,又原封不動地進入了案發現場。

一大隊是平海鐵路公安處刑警隊的老班底,隊員個個都是老手,處變不驚、機智沉著、進入情況快是他們的看家本事,但當麵鑼對麵鼓地解救人質還是大閨女上轎頭一回。所以這幫人呼啦一下上來得挺快,卻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對著緊閉的大門相開麵了。

雖然從警這麼多年,大風大浪經曆不少,但眼下這種局麵丁瑞成也隻在電視劇裏看見過。不過既然趕上了,就得拉開架子像那麼回事。丁瑞成拉住有些手忙腳亂的執勤隊長,問明情況後馬上安排:“狗熊,馬上帶你的人協助公安段民警封閉貴賓室所有的出口,一個也不許漏掉。駱駝,你的人控製製高點,找隱蔽位置進行瞭望觀察。戰奇,叫你的人調查取證控製住周邊,你跟著我!”說完一揮手,被稱做狗熊的範廣平和被稱做駱駝的邢更年帶著刑警隊員們像水銀瀉地似的呼啦一下跑開了。丁瑞成身邊隻留下個臨時充當聯絡員的戰奇。

警戒線已經拉到了候車大廳門口。執勤隊的民警正在疏散旅客,幾條通道都被提著大包小包拖兒帶女的旅客擠得滿滿當當。看到這個場麵,丁瑞成有些上火,他舉著電台喊道:“誰負責疏散?這樣太慢了!快,把通向站台的門也打開,讓旅客就近上站台。”他回頭指著戰奇,“抓緊聯係老疙瘩,問問他現在到什麼地方了。這都開鍋了,還他媽老牛破車不緊不慢的!”

在平海,管最小的兄弟叫老疙瘩。戰奇從二十歲就跟著丁瑞成,是這幫師兄弟裏的大師哥,師傅說的老疙瘩是特警隊隊長邱毅,他的小師弟。

公安段的段長和政委帶著一幫機關科室裏增援的民警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丁瑞成斜了一眼腆著肚子的郭段長,使勁把一句國罵咽了回去,勉強伸出手,長方臉緊繃著沒半點兒笑容。郭段長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搶過丁瑞成的手不住搖晃:“丁支隊,你們來得真及時,誰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刑警隊就是神速,素質高能力強,幹什麼都比我們基層講究……”

“郭段長,我這也是趕個寸勁兒。咱們之間就別互相說好聽的了。我的人已經全安排下去了,趁大隊人馬趕到以前,你快把當事人找來,我問問具體情況。”

郭段長不停地點頭:“對,對。我馬上把劉剛叫來,這小子已經讓我給停職反省了……”

丁瑞成愣了一下:“反省?為什麼?”

“他把咱警察的臉都丟盡了。執勤時發現嫌疑人就應該立即采取措施。這回倒好,不僅沒控製住嫌疑人,反而讓人家把槍搶走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呀!”

丁瑞成皺著眉頭:“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幫忙抓緊把這個劉剛找來。另外,調一下今天候車大廳的監控錄像。戰奇,讓咱們監控的人先幫特警隊的狙擊手找好最佳位置,跟車站辦公室聯係,找來貴賓室的平麵圖和以前的施工圖,做好突擊解救旅客的準備。”丁瑞成又問郭段長,“貴賓室裏現在有多少旅客和服務人員?”

郭段長愣了愣神:“服務員一般就兩名。旅客我不知道,這得問車站客運部門,一般來說……估計……得有幾十人。”

不一會兒,戰奇氣喘籲籲地抱著幾卷圖紙跑過來,他身後緊跟著一個西裝革履滿頭是汗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跑到丁瑞成跟前,邊掏出紙巾擦著滿頭的汗水邊欠了下身子:“師傅,您看多巧,我正在車站給朋友買票呢,一接到大師兄的電話立馬就過來了……正好碰上他找圖紙。我順手在車站監控室把監控錄像也拷貝了,架好設備馬上您就能看。”

丁瑞成嗯了一聲沒搭腔,他不太喜歡這個叫自己師傅的西裝男人,預審隊的預審員張雨田。

戰奇手腳麻利地把圖紙在眼前的桌子上鋪開,衝張雨田說:“大嘴,我怎麼覺得這事有點兒邪門呢……”

張雨田拿著電源線插頭找接口:“不邪門,平海站這麼多年什麼事都發生過,還就欠一回真槍實彈和嫌疑人對峙。過了這個坎兒就真的百煉成鋼了。”

“要不人家都說你黑嘴呢。別一聽劫持人質你就來精神,做夢都想學人家談判。真談判你敢去嗎?”

“我當然敢去!”

丁瑞成側過臉朝他倆挑了挑眉,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悅。他太清楚這個張雨田了,刑警隊裏有名的百事通,天上一腳地下一腳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住,創造過連續審查嫌疑人兩天一宿隻喝水不吃飯的記錄,經他訊問的嫌疑人據說出了門聽見有人說話就哆嗦。丁瑞成有時也疑惑,自己怎麼收了這樣一個徒弟。這時郭段長領著個二十出頭,臉上有些淤血的年輕民警跑到丁瑞成麵前。“丁支隊,我把劉剛給您帶來了。”

劉剛滿臉羞愧,兩隻手在褲邊上不停地揉搓著。丁瑞成示意他來自己身邊。“小劉,你別緊張,我叫你來是想讓你詳細說一下事情的經過。”

劉剛抿了抿嘴:“當時、當時我從候車大廳向、向廣場這邊、這邊巡視……我……”

丁瑞成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是跟你說了嘛,別緊張慢慢講,你說的情況是最有價值的。”

劉剛受到鼓勵,穩下了心神:“我巡視的時候曾經看見這兩個人在候車大廳裏轉悠……”

丁瑞成琢磨不透。按常理,這兩個窮凶極惡的歹徒動手傷害民警搶奪槍支後應該盡快脫離險地,即便是他們驚慌失措,也不能往屋子裏跑把自己關進死胡同裏吧。丁瑞成把目光移到桌麵的圖紙上。貴賓室平麵圖清楚地標明了房間內的各個門窗和通道,其中有條綠色通道直指火車停靠的站台。

“也許他們是想從這裏扒車逃跑。”站在旁邊的戰奇喃喃地說。

“不可能。這個站台停靠的都是客車,就算他們上去也跑不了。再說這個緊急情況一出,咱們的人早應該把通道封閉了。”丁瑞成頭也不抬地說,“小劉,你剛才說發現他們的身份證是偽造的,證件呢?”

劉剛忙從口袋裏掏出兩張身份證遞過去。

丁瑞成接過身份證遞給電腦前的張雨田,“按照嫌疑人的模樣查詢,看能不能找出有價值的線索。”

看張雨田手忙腳亂擺弄電腦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丁瑞成不禁想起老疙瘩邱毅,要是他在就好了,這點兒事放在公安大學高材生的手裏跟玩似的,內勤牧園在也行呀。

“視頻調出來了,您快過來看看。”張雨田抹了抹臉上的汗。屏幕上顯示出兩個分別穿著黑夾克和灰色上衣的壯年男人走在前麵,劉剛緊跟在後。突然黑夾克蹲下身子,這個動作分散了劉剛的注意力,也正是這個時候灰上衣猛然衝劉剛左右開弓打出兩拳。“這小子動作真快,看著有點兒像專業人士呢。”

“別誇大其詞。”戰奇說。

張雨田重新放錄像。畫麵從劉剛踉蹌著邊後退邊拔槍開始。黑夾克猛地站起,先來個側身踢,緊跟著又是一腳將劉剛踢倒,順勢用手裏的尖刀割斷劉剛的槍綱,拔出劉剛的佩槍和灰上衣跑出畫麵。“這個位置攝像頭拍不到了,貴賓室門口是個死角。”

丁瑞成拿起桌上的圖紙:“大嘴,車站總監控室裏的錄像你取來了嗎?”

“後麵的就是。不過這倆小子夠鬼的,他們跑進貴賓室以後先破壞了攝像探頭。看這個……”他指著屏幕上的影像。屏幕上,兩個人衝進屋,灰上衣舉槍向貴賓室裏候車的乘客高喊著什麼,黑夾克搬起一把椅子,對準攝像頭掄過去,接著就是漆黑一片。

“再放一遍這個片段。”丁瑞成說。當放到灰上衣舉槍高喊的畫麵時丁瑞成說,“停!放大他的手。”

張雨田點擊鼠標不停地截取畫麵一點兒一點兒地放大,整個輪廓慢慢地顯示出來。丁瑞成吸了口涼氣,他從畫麵中發現了一個問題。灰上衣手裏舉著的槍不是劉剛被搶走的那支“六四”式,而是一支體積遠大於“六四”式的“五四”式手槍。這就說明,嫌疑人手裏至少有兩支手槍。

他們想要幹什麼?丁瑞成隱隱有些頭痛,不禁伸手按揉自己的後腦,頻繁地來回踱步以緩解頭痛。假如自己的推斷正確,那麼劉剛在巡視的時候發現這兩個人就不是偶然。

戰奇拉著張雨田退後兩步:“大嘴,我看師傅是琢磨上這事了。你先給我分析分析。”

張雨田指著放大的畫麵:“你真沒注意到嗎?這小子手裏拿的槍,不是劉剛被搶的那支。這說明他們原本手裏就有槍。他們拿著槍在車站裏轉悠的時間可不短,我就不明白了,他們身上的槍是怎麼帶進車站裏的?咱們的查危防爆設施不是嚴格得連鳥都飛不進來嗎?哦,這話是領導說的。”

戰奇伸手拍了張雨田一下:“你怎麼總有怪話呢?咱們這不是討論案情嗎,別扯那些閑篇。你要是不惹禍現在也當領導了。話說回來,他們能帶著槍在車站裏溜達,就說明車站的安檢真有漏洞。”

張雨田搖搖頭:“這個真不好說。看上去他們是狗急跳牆,可是進入貴賓室以後的表現卻又很有章法,一個劫持人質一個破壞監控,跟受過培訓似的。這就是讓我想不通的地方。”

丁瑞成聽到這番話,回過身朝張雨田招了一下手:“大嘴,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是偶然的?”

張雨田肯定地點點頭:“嗯,他們仿佛有準備,至少他們對貴賓室很熟悉。師傅您看,貴賓室一麵臨街一麵通向站台,一麵毗鄰車站辦公大樓一麵通向候車大廳。現在大廳這個門讓他們關上了,通向站台的門有特警隊員嚴陣以待,他們根本出不去。他們還在臨街和靠近辦公樓的這兩麵拉上窗簾,遮蔽視線,這是要跟咱們對峙呀。”

“對峙個屁!”戰奇不屑地說,“要是依著我的想法,現在就衝進去,趁他們立足未穩打個短平快。”

張雨田不停地搖手:“老大,千萬別貿然往裏衝,裏麵還有旅客呢……”

“大嘴說得對。”丁瑞成接過張雨田的話,“從目前的情況看,突擊解救的最佳時機已經喪失,硬衝肯定會傷害到裏麵的旅客。我們要想別的辦法。”

張雨田說:“估計他們會把屋子裏的人都集中在一個角落裏,這樣便於看管。假如還有炸藥之類的東西也該安放完了。按照程序,後麵就該提要求了。可到現在他們也沒發出個想談判的信息,不會是等咱們先表示吧?”

丁瑞成沒說話。客觀地說,既然已經失去了閃擊製敵的最佳時機,就應該采取談判的手段進行現場探查,為武力解決創造條件。可是一沒領導批準二沒合適的人選,談判談何容易呀。

張雨田其實很想表個態,咱們現在就可以跟裏麵的人先行對話,掌握對方的動向。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他知道師傅一直不待見自己。再說了,丁瑞成幹這個支隊長已經十幾年了,不知道是因為總扛事擔責任,還是衝撞了哪路神仙,人家都是噌噌地往上升,連他的徒弟都快追上他了,可他十幾年來就跟用電焊焊死了一樣原地沒動。聽說這回他有可能要調整進班子,這個節骨眼兒上自己還是別亂出主意。

“大嘴,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丁瑞成見張雨田這副樣子,知道他肚子裏有話。

張雨田訕訕地說:“師傅,老疙瘩給我起的這個外號算是喊響了,好像我整個兒臉上沒別的,就剩一張嘴似的。”

丁瑞成斜了他一眼,順手遞過去支煙。這個親近的舉動讓張雨田受寵若驚,趕緊接過來掏出火給師傅點燃。丁瑞成問:“真的戒煙了?”

張雨田歎息一聲:“抽煙容易惹禍。”說罷小心地把煙放進口袋裏。

丁瑞成沒再勸,他知道就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煙頭,讓張雨田多年來背負著如山般的沉重和壓抑,以至於從前嗜煙如命的他,人前人後絕口不提半個煙字。丁瑞成拍拍張雨田的肩膀:“不抽就說話,你不是憋著話裝大尾巴鷹的人,麻利點兒。”

張雨田運了口氣:“師傅,從案發到現在已經有段時間了,我們不能再等了。時間拖得越長,情況就越複雜。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談打結合,尋找機會製伏犯罪嫌疑人,解救旅客。我的意思是您邊請示上級咱們邊行動,主動跟他們聯係給他們一個台階,看看他們提什麼要求,到底想幹嗎。這樣咱們還能掌握主動。”

“你的主意倒是行,可咱不能像電視劇裏似的舉著大喇叭朝門裏喊吧。再說這麼一吵吵,影響也不好啊。”

“師傅,咱們可以用鐵路專線往貴賓室裏打電話。他們要接聽正好能說話,要是不接,咱再派人談判。”

丁瑞成點點頭,果斷地說:“查貴賓室的電話號碼,馬上打!”

話音剛落,公安段陳政委輕輕拽拽丁瑞成的衣襟:“丁支隊,王處長和平海市局的一個副局長已經到了,臨時指揮部設在車站民警值班室。不如,不如請示下領導再……”

“兵貴神速。”丁瑞成把手一擺,“現在就打電話。我向處領導彙報。”

郭段長從站長值班室裏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丁支隊……來電話了……貴賓室裏麵打的,他們、他們要和咱最大的官談判!”

劫持人質的歹徒主動要求談判,這個消息有點兒出乎丁瑞成幾個人的意料,好比是想吃冰下了雹子,有點兒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張雨田咧嘴笑了:“咱們這邊剛琢磨著怎麼給他們台階,人家倒主動把梯子給咱順上了。”

幾個人快步來到站長值班室內。丁瑞成穩定情緒,調整好呼吸頻率,拿起電話:“裏麵的人聽著,我是平海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丁瑞成,現場指揮由我負責……”

聽筒裏傳來對方的聲音:“你們警察行動真他媽慢,接個電話還這麼半天,跟他媽出席新聞發布會似的。”

丁瑞成哼了一聲:“出席新聞發布會的事不歸我管,我能說的就是這裏已經被包圍了,你們還是認清形勢出來投降,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

“這套詞你背得還挺熟。我也請你認清形勢,貴賓室裏男女二十多個人,還有三個老外。如果你們能答應我的條件,我也保證人質的生命安全。”

對方的嘴也夠大的,無意中說出了被劫持人質的數量,並透露出其中還有三個外國人。“我不知道貴賓室裏的旅客現在是否安全,怎麼相信你的話?”丁瑞成字斟句酌地回應。

“你們隻要答應條件,我保證裏麵的人都不會受傷害,如果跟我玩心眼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丁瑞成向站外臨時指揮部的方向看了一眼,情況瞬息萬變,不能按部就班地彙報了。 “你們手裏有槍,旅客手無寸鐵,我怎麼知道他們沒有受到傷害呢?既然要談判,就得表現出些誠意來吧。我們派個人進去和你們當麵談。”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在商量如何應對。少頃,裏麵有了回音:“你們派個人進來吧。但不許帶武器,要是讓我們查出來,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吧。兩分鍾,快點兒!”說完啪的一聲將電話掛斷了。

進去談判,這個消息雖來得突然,但還算是意料之中。沒等丁瑞成說話,戰奇就已經躍躍欲試了。他將手槍別在褲腿下麵,“師傅,機會來得正好,讓我上。”

張雨田趕忙伸手攔住他:“我的大哥呀,你這是要幹嗎?談判最忌諱的就是談判手變攻擊手,你這麼進去,人救不出來不說,弄不好還把自己扔裏麵。”

戰奇使勁往外一推張雨田的手:“大嘴,別以為你看了幾本破書就能當專家。趁著他們讓咱進去,抓住機會我就繳了他們的械。”

“我知道你散打搏擊是強項,可人家不跟你拚。你再看看你槍的位置,還沒等你拔出槍你就犧牲了……”

“放屁!”戰奇把眼睛一瞪,話開始不好聽了,“戰機稍縱即逝,淨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又沒他媽讓你去,你給我躲遠點兒。”

張雨田連忙轉過身對丁瑞成說:“師傅,裏麵的人讓咱進去談判,肯定做好了準備,戰奇這樣進去不僅救不出人質,還有可能導致事態往更嚴重的方向發展。第一,裏麵人質位置不清,人質周邊是否有爆炸物也不清楚;第二,嫌疑人手裏除去槍支以外,是否還有其他能造成傷害的武器咱也不清楚;第三,談判是偵查手段不是攻擊方法,不僅是敵我雙方的緩兵之計,也是為處置方案的籌劃贏得時間。您……您讓我去吧!”

丁瑞成的腦子在瞬間飛速旋轉著,他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也知道作出決定會帶來的後果和責任。戰奇和張雨田比起來,張雨田更合適。這個時候他不禁又想起了老疙瘩邱毅,他比粗獷勇猛的戰奇沉穩有謀略,比聰明機智的張雨田有衝勁有韌性。要是他在當然是談判的第一人選。可是現在……丁瑞成猶豫了。

張雨田抓住丁瑞成的手:“師傅,他們說兩分鍾,時間來不及了!讓我去吧。”

丁瑞成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大嘴,你進去。進去以後一定要注意觀察,注意安全,我讓戰奇在外麵策應你。記住,隨機應變保證人質安全。”

張雨田邊點頭答應著邊整理自己的西裝,低頭瞧見皮鞋上有些灰塵,趕忙別過腿,在兩邊的褲腳上分別蹭了蹭。這個舉動看得戰奇直衝他翻白眼兒。

張雨田走到門口敲敲大門,裏麵沒有回應。他又使勁敲了幾下,大聲進行著自我介紹:“請裏麵的兄弟把門打開,我叫張雨田,是來和你們談判的。”

話音落地,門微微打開了一道縫,像隻覓食的老虎悄悄地齜了下牙。張雨田整了整自己的西服,挺挺腰杆推門走了進去。

就在張雨田走進貴賓室後不到一分鍾,平海市局的特警隊和技術大隊像蜂群似的趕到現場,得知已經派人進去這個消息後,他們趕忙請示如何處置,得到的答複是密切監控原地待命。這下倒好,兩撥人馬雖然湊到一塊兒,可是各自忙活各自的。還沒等他們相互通報認識對方,丁瑞成忽然覺得警戒線外多出了一幫人,隨著這幫人的出現,他眼前哢嚓哢嚓星光亂閃。是閃光燈,這幫人是媒體記者。他們來得真快呀!

剛進屋張雨田就感覺冰冷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腦袋。他強穩住心神緩緩地舉起兩手說:“兄弟,我是來跟你們談判的,別這麼緊張。”對方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著。他索性解開西服扣子,脫下來後把襯衣從褲子中拽出來,又提起褲腿讓對方看個清楚。“我什麼也沒帶,就倆肩膀扛一腦袋進來的。”

“算你明白,回過頭來吧。”隨著對方的聲音,張雨田轉過身。他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視頻裏搶槍的那個黑夾克。張雨田趁著轉身的機會匆忙掃了下貴賓室裏麵。果然不出所料,旅客都被集中在靠近窗戶的牆角邊,幾排沙發和椅子擋在他們麵前,一時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男女老幼。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原本是當做裝飾的八扇屏風一個被移到後門通道上,一個就擋在大門旁邊。再看那些旅客,顯然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個個都跟進了冰窖似的渾身發抖。最誇張的是那兩個貴賓室的女服務員,蹲在牆邊低眉順眼有頻率地哆嗦著,跟通上電的機器貓差不多。

“兄弟,我能把手放下嗎?這樣舉著手說話多別扭。”

黑夾克嗯了一聲,手裏的槍朝張雨田晃悠一下。“你是剛才跟我們通話的那個大官嗎?膽子不小呀,敢進來談判。”

張雨田盡量把自己放輕鬆些。“剛才跟你們通話的不是我,他出席新聞發布會去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雨田,平海鐵路公安處民警。給你這個看看,這是我的警民聯係卡,上麵有我的電話和姓名,還有警銜和職務。不過你們放心,我既然進來就能代表他。哥兒倆忙活半天也累了吧?要不咱們坐下談……”

“你別動!你拿這裏當什麼地方了,你跑這兒串門兒來了?”

張雨田把手放下,朝黑夾克笑了笑:“兄弟,在外麵當著領導的麵得說官話,進來和你們聊天就用不著繃著了吧。再說你也看清楚了,我渾身上下連個圖釘都沒有,這就足以表明我們的誠意,是不是?哦,兄弟怎麼稱呼?”說完他朝後麵在旅客中間晃悠的灰上衣瞥了一眼。這一眼讓他暗自吸了口涼氣,這小子手裏除了槍以外,還握著個類似遙控器模樣的東西。這該不會是引爆器吧?

黑夾克點點頭:“你叫我大虎吧。”然後指指吧台邊上的椅子。

張雨田整整西服穩穩當當地坐了下來。“大虎兄弟,我想看看你扣押的這些旅客。你別誤會,我是想確定這裏麵有沒有老人和孩子,有沒有病人。如果有,我建議你們釋放他們。萬一他們發病躺下了,隻能給你們添累贅,一點兒用處沒有,是吧?”

沒等大虎答話,遠處灰上衣晃了晃手裏的遙控器說:“虎哥,別、別聽他、他的。多扣個人就多、多個分量。”

大虎朝身後揮了下手:“你還挺有愛心的。我這兒還有兩個日本人和一個加拿大人呢,你怎麼不說先放他們呢?”

張雨田笑了笑,他感覺對方似乎不像是凶惡的暴徒,更像是待價而沽的奸商。但是這個念頭一閃他就立即提醒自己,不能有絲毫輕敵,誰知道這看似平靜的表麵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凶險。“大虎兄弟,在我看來中國人外國人都一樣。在個體的人這個定義上,外國人不比咱中國人更值錢。所以我說,你應該先釋放老人和病人。這樣能充分顯示出你的誠意,也顯得你挺義氣、夠江湖。”

大虎上下打量一下張雨田:“沒想到你這個警察還很仁義呀,行。我先放兩個老人家。”他指指身後的旅客說,“那老兩口,都八十了還出門旅遊,趕上這個事算你們倆倒黴。你們倆先走吧。”

張雨田不住點頭表示讚許,可心裏卻咯噔一下。這兩人跑進貴賓室裏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將旅客的身份摸清楚了,真是不能小瞧他倆。他對大虎挑起大拇指:“是爺們兒,衝這一點兒,大虎兄弟就夠江湖,我代表外麵的所有警察和兩位老人的家屬,對你表示感謝。我先打個電話通知外麵迎接他們,別鬧誤會。”

大虎用槍指了指吧台上的電話。“既然放人,你也得跟外麵說說我的條件。我開出的價碼是——人民幣一千萬,再給我準備一輛高級路虎我好撤退。”

張雨田好像沒聽清楚似的晃了下腦袋:“兄弟,我沒聽明白,你們要多少錢?”

大虎瞪起眼睛,把槍口頂在張雨田胸口上:“我他媽的再說最後一遍,一千萬人民幣,不要連號,要大小麵值搭配。路虎車加滿油不許帶GPS定位。你給我一字不漏地告訴你們當官的。”

這時候丁瑞成正在電話裏接受王處長的訓斥呢。“丁瑞成,誰讓你不經請示就擅自疏散旅客了?還弄出這麼大動靜,你知道這樣做會引起恐慌嗎?誰讓你擅自派人進去談判了?這個張雨田會不會說話呀?你考慮後果了嗎?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

一連串的質問,丁瑞成想插嘴都沒機會。好不容易等處長訓斥完畢,丁瑞成剛想解釋兩句,貴賓室的電話打來了。他急忙把到嘴邊的話改成:“王處你稍等,我接裏麵的電話。”說完掛斷手機拿起旁邊的座機聽筒。

聽筒裏傳來張雨田的聲音:“領導,對方為了表示誠意,願意先放出兩名老人。你找人在門口接一下。對方的條件是……”

丁瑞成邊聽邊尋思,一千萬,這個數目太大了,一時半會兒哪裏調這麼多現金?還沒容他想清楚怎麼答複,電話裏張雨田的聲音忽然急促起來:“領導,你快點兒請示上級答複他們,五分鍾後要聽結果,他們手裏有炸彈!”

電話掛斷的聲音讓丁瑞成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兩個倉皇逃竄的歹徒手裏竟然還有炸彈。他顧不上再去想別的什麼,馬上撥通王處長的手機。接通後沒容他說話,王處長像電視連續劇一樣,又繼續著剛才的訓斥:“丁瑞成,你怎麼敢掛斷電話?你等著,我現在就去候車大廳。”

“王處,你先聽我說。貴賓室裏麵的歹徒要一千萬人民幣,還要一輛不帶GPS的路虎……”

“這是漫天要價。你等著,我親自去……”電話裏的聲音中氣十足。

“他們手裏有炸彈!”

電話裏沒聲了。丁瑞成聽見的是一陣嘈雜,好像是王處長在和旁邊的人商量著什麼。嗡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個不停,他估計這個消息也像炸彈似的在臨時指揮部裏炸響了。

“丁瑞成,你還在聽嗎?”電話裏又傳來王處長的聲音。

“我在聽,您講。”

“答應他們的要求,盡量拖延時間,我和談判專家馬上到候車大廳。”

在等候王處長的短短幾分鍾裏,丁瑞成的腦子有點兒亂。他不明白,兩個歹徒費了這麼大的勁,又是襲警搶槍又是劫持人質,難道就是為了跟警方對峙,就是為了要錢?他不禁抬眼向候車大廳外麵望去,警戒線外人頭攢動,人群裏那些舉著相機拿著話筒的記者們,都伸長了脖子朝裏麵張望呢。

正苦思冥想的時候,身邊的戰奇輕輕捅了他一下。王處長一行人正向他走過來。他連忙收拾起滿腦子的疑問,打起精神迎了過去。他本想對處長說上幾句寒暄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王處,這裏很危險,你不應該來。”

王處長還算是給他留了麵子,沒有像電話裏那樣怒發衝冠。“越危險我就越得來,讓兩個小毛賊嚇住了我還當什麼處長。給你介紹一下……”王處長把手伸向後麵的幾個人,“這兩位是市局的談判專家,你抓緊把裏麵的情況向他們彙報。”

丁瑞成忙和兩位專家挨個兒握手,當握到第三個人的時候他愣住了。“老馬,你怎麼也來了?”

“正在車站辦事,趕上了,讓市局的同誌把我捎進來的。”

這個被稱做老馬的人是安全局調查處的馬馳。他的到來讓丁瑞成又添了幾分緊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怎麼安全局的人也跟著湊熱鬧?

王處長說:“都是熟人就別客氣了。我長話短說,咱們要盡全力配合市局的同誌,盡快解決目前的危機。先談判,能和平解決迫使歹徒投降最好,和平解決不了就得來硬的。通知特警隊做好攻擊準備。”

“可是裏麵的情況我們不清楚,比如人質的分布,炸彈的地點……”

“沒時間討論這個了。”王處長打斷丁瑞成的話,“再過兩個小時,69次列車就要進站了。車上有幾個國家聯合組成的商務考察團,要對平海進行為期一天的考察。這可是重大外事活動,我們總不能用這種方式迎接人家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丁瑞成才徹底明白。怪不得王處長在電話裏一連串地指責和訓斥,原來是有這麼一個特大的雷在後麵頂著呢。可就算是要采取武力解決的辦法,也得摸清楚貴賓室裏麵的情況呀。情況不明的時候衝進去,旅客的生命安全就不能保證。想到這些,丁瑞成的腦袋又開始陣陣刺痛。他感覺有點兒力不從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衣服口袋,裏麵放著止痛藥。可結果卻讓他很泄氣,摸到的隻是個空空的藥盒。

“給您這個。”一盒止痛藥出現在他眼前。丁瑞成看了眼拿著藥盒的手,一道清晰的疤痕劃過手背直伸向袖子裏麵。他對這條疤痕太熟悉了,這是被尖刀豁開後的傷痕。如果當時不是這隻手擋住刺向自己的尖刀,恐怕他就得在醫院裏躺上個一年半載了。遞給他藥的人是老徒弟邱毅。

“邱毅,你來晚了。”

“師……丁支隊,我剛從醫院過來。”

丁瑞成接過止痛藥,口氣裏流露出一絲關切:“怎麼了,你的關節炎又嚴重了?”

邱毅連忙擺擺手,掃了眼周圍的人湊過來輕聲說:“師傅,我沒事。是師娘有點兒血壓高,小麗在班上給我打的電話,您又不在家,我就開車拉著師娘去了醫院……這不剛才戰哥通知說有案子,我打個車就過來了。”

“你打車來的?你開的車呢?你帶的人呢?”丁瑞成的火氣上來了,“光你自己來頂個屁用。”

“特警隊除去休假、值班和在外學習的之外,二十七名隊員全部到齊,已經按照王處指示做好攻擊準備。”邱毅挺直身子回答完,又低聲說,“師娘在醫院輸液呢,我讓小王帶個車照顧著,有什麼事也方便。”

丁瑞成拍拍邱毅的肩膀沒再說話,他從心裏感激這個細心的徒弟。

市局的談判專家一接手就顯得有章有法,看完貴賓室的圖紙後先將幾個通風口關閉,然後切斷了局域網和電話線。戰奇擔心裏麵的張雨田,幾次想過去問個究竟,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氣得他跑到丁瑞成身邊發牢騷:“師傅,他們這麼弄,貴賓室裏可真成了罐裏養王八了,大嘴還在裏麵呢。”

沒等丁瑞成答話,邱毅擺擺手說:“老大,你別著急呀,人家專家這麼做是對的。”

“對什麼對呀,在裏麵的又不是他們的人。你看看,又是斷通信又是關通風的,這不逼著歹徒狗急跳牆嗎?”

邱毅拉著戰奇往丁瑞成這邊靠靠,小聲說:“大哥呀,切斷通信是讓他們無法和外界聯係,萬一外麵還有他們的幫凶呢?關掉通風是為了能實施後續計劃。”

戰奇哼了一聲:“把電話切斷了就管用嗎?歹徒手裏就沒有手機嗎?他們不是一樣能跟外麵聯絡?”

邱毅示意戰奇朝側後方看看。戰奇順著邱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三名男青年和刑警隊的女內勤牧園正在一排儀器前緊張地忙碌著。“他們隻要和外界用手機聯係,咱們就能把他們的同夥定位,然後……”邱毅做了個抓人的手勢。

戰奇和丁瑞成交換了下眼神,心想敢情這裏麵還真有門道。這時前麵的特警隊員連聲發出警告:“注意!注意!門開了,有人要出來!”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貴賓室的實木大門緩緩打開了。張雨田扶著兩位老人出現在門口。

這個情況讓在場的人們既興奮又緊張。隻是,如此的變化有點兒讓專家們搞不懂了,他們猜不透張雨田帶來的是什麼消息。果然,張雨田幾步奔到丁瑞成和王處長麵前說:“二位領導,你們怎麼把電話掐了,還把貴賓室裏的通風關了?這倆禿蛋覺出來了。”

王處長皺皺眉頭:“什麼禿蛋不禿蛋的,是嫌疑人。快說說裏麵的旅客怎麼樣,現場的環境複雜嗎?”

張雨田答道:“裏麵的情況回來再說吧,他們放我出來就是為了傳話。”

“傳什麼話?”

“他們說咱不守信用,明裏答應給錢暗地裏使壞。所以他們三分鍾後就要引爆一顆炸彈,以後每十分鍾引爆一顆,直到咱們把錢送到為止。”

這個消息本身就是炸彈。丁瑞成把臉轉向王處長,意思是問怎麼辦。王處長也沒了主意,一個勁兒地盯著市局的談判專家。還是邱毅反應快:“大嘴,他們用什麼引爆?”

“遙控器唄。”

“說在什麼地方炸了嗎?”

張雨田瞪起眼睛:“他們倆是我兒子嗎?我怎麼知道他們炸哪裏啊?”

話沒說完,周圍的人們聽見了“砰”的一聲響,大家的臉色立即都變白了。

爆炸點是站台上的一個垃圾箱。爆炸產生的衝擊力將垃圾箱蓋子震出好幾米遠,裏邊的垃圾像放花般震落了一地。幸好炸彈的威力不大,加上周圍沒有旅客和工作人員,要不然準會引發大麵積恐慌。爆炸聲雖然不大,卻像電擊似的震得王處長渾身一顫,他衝邱毅喊道:“叫特警隊準備進攻!”

丁瑞成和市局談判專家幾乎同時伸手攔住邱毅。丁瑞成說話的聲音都跑調了:“王處,這個時候可不能貿然進攻,亂了就收不了場啊!先讓雨田說說裏麵的情況。”說著,他一把拽過張雨田,“裏麵到底有多少旅客?有沒有人受傷?還有沒有爆炸物?”

“我數過了,算上兩名車站服務員,裏麵有二十三名人質,加上兩個歹徒大虎和小寶,一共二十五人。其中三個外國人,一個加拿大人兩個日本人。我出來時沒有旅客受傷,暫時還沒有旅客突發急病的情況。他們在旅客的座椅周圍安放了炸彈,用遙控器控製。”張雨田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我看見他們手裏有手機,但始終沒用過,所以我分析,他們叫我出來傳話是為了增加分量。幾位領導,現在不能打,我還得回去!”

這個提議讓王處長和丁瑞成一時不知如何表態。嚴格地說張雨田不是專職的談判專家,也沒受過類似的培訓,關鍵時刻能衝進去麵對麵和歹徒對話,並且成功地救出兩名旅客,已經算是超額完成任務了。再讓他去和歹徒周旋,作為現場指揮的丁瑞成不敢冒這個險。拋開這一層不說,他心裏還有隱隱的顧忌。在這次出差執行抓捕任務前,萬政委曾把他叫去談話。閑聊中萬政委好像不經意地向他透露,王處長馬上就到點了,不是去政法委就是退居二線當副巡視員。這樣就會空出個位子來,丁瑞成懸了多年的副處級就能順理成章地解決,所以這次外出抓捕才讓丁瑞成帶隊。丁瑞成是老刑警了,當然知道刑警隊的做派。如果要想捧紅一個人,所有的案件都會為他開綠燈。就算是把嫌疑人堵在屋子裏,也得等主角出場才能抓。這和打麻將和牌一樣,隻不過是隻許當莊的和,還得三家朝一家喂牌。他當然明白上級的良苦用心,當初自己不就是這麼捧過老疙瘩邱毅嗎?

張雨田不清楚這裏麵的事情,見丁瑞成不說話,還以為是王處長在旁邊他不好表態,便轉過頭衝王處長說:“王處,我跟他們對過話,讓我再進去跟他們談。”

王處長剛要搖頭拒絕,他身邊的談判專家說道:“王處,從談判的角度上來講,這位同誌和歹徒接觸過,也能說服他們放出兩名老人,就表示他們之間有談話的空間。所以還是不要換人的好。”

王處長搖搖頭說:“我們的人沒受過這方麵的培訓,再說張雨田就是個普通民警,真要是出了問題他負不了這個責任。”

“王處,還是聽人家談判專家的意見吧,不管是誰,能解決問題就行。”半天沒說話的馬馳突然插上一句。

“哎呀!網上有平海車站的消息。怎麼還有照片呀!”牧園的一聲驚呼,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幾個人馬上湊到電腦跟前。網頁上清晰地顯示著這樣的標題:“平海火車站發生爆炸”、“多名旅客被劫持”、“警察、歹徒火車站對峙,上演生死時速”……有全副武裝的民警站在警戒線內的照片,有車站外景,還有候車大廳的照片。最讓人驚奇的是,竟然出現了兩張被困旅客的照片。

王處長指著照片的手不住顫抖,說不清是氣的還是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我們都沒看見被扣旅客什麼樣,記者們怎麼知道的?這是假新聞。邱毅、牧園,你們馬上給我查來源。”

邱毅問牧園:“能查到貴賓室裏和外界聯係的信號嗎?看看有沒有電話和短信進出。”

牧園邊操作著電腦邊回答:“從設備架起來到現在,發現有兩個信號向外發送,同時還有一個信號在貴賓室內發送,每次接觸點都很短,估計是在發信息。”

“老丁,看來外麵有人接應他們。”馬馳輕輕地碰了下丁瑞成,“得趕緊決定,要不然你們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事情明擺著,歹徒劫持旅客的新聞,經互聯網上一傳播肯定是滿城風雨,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更大的領導過問這件事情,那麼平海車站就會聚焦全城目光,鐵路公安則更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丁瑞成原本想避開這個責任,可好勝心轉瞬間又占了上風。與其唯唯諾諾推卸責任,不如挺起腰杆拚一把。他果斷地衝張雨田說:“大嘴,你繼續進去談判。記住要盡量拖延,多給我們爭取時間。最好弄清楚歹徒還有沒有後續的危害手段。”接著轉身朝王處長說,“王處,事不宜遲,請您立即請示上級,如在預計時間內解決不了問題,請69次列車在平海前方站停靠。”沒等王處長答話,丁瑞成又轉向談判專家,“兩位專家,能不能給我的人來點兒技術支持,比如有個什麼東西可以讓他帶進去,還不容易被發現,便於我們掌握裏麵的情況……”

談判專家打開皮包,從裏麵拿出個金屬打火機。“這個打火機裏麵裝的是高清晰度的擴音器,能將周圍幾十米內的對話傳送出來。哦,這位弟兄抽煙嗎?”

沒等張雨田回答,丁瑞成接過來放到他手上說:“他抽煙,就是不會抽現在也得會。戰奇,把你的煙卷給大嘴做掩護。”

戰奇從口袋裏掏出盒香煙遞過去。張雨田接過來連同打火機一起拿在手裏。戰奇看著他這個舉動很別扭:“你至於嗎,這麼舉著,跟上供似的。”

張雨田白了戰奇一眼:“我上次進去的時候身上什麼都沒有,再進去他們肯定搜身。與其讓他們翻出來引起懷疑,還不如我手裏舉著瞞天過海呢。”

旁邊的兩位談判專家都點頭讚同,湊過來對張雨田說:“你可以適時地提出給食物,給藥品,這樣我們就能再派進人去協助你,但千萬別太著急。如果你覺得可以攻擊,就說自己的名字當信號,但一定要確保人質和自己的安全。”

張雨田整整衣服就要走,戰奇猛地一把拉住他:“大嘴,小心點兒,那煙抽不完的話給我帶回來。挺貴的,別浪費了。”

張雨田心裏泛起股說不清的滋味,他知道這是戰友之間特有的祝福方式。他回過頭來看看丁瑞成,發現丁瑞成的嘴唇也微微動了動,眼裏同樣閃著關注的目光。張雨田笑了:“老大,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就是欠你盒煙嗎?你等著,我回來給你買更好的。”又朝丁瑞成揮了下手,“師傅,我沒忘記咱刑警隊的誓言,還是您教我的呢。嗬嗬,走了!”

這句話像重錘似的砸在丁瑞成心頭,他看著快步走向大門的張雨田,心裏默默念叨著:“堅韌不拔,窮追猛打,除惡務盡,決不放棄!”

張雨田再次進入貴賓室的時候,用槍頂住他的是有些結巴的小寶。小寶搜完身後指著他手裏的煙卷問道:“你、你手裏、裏拿著的是、是……”

“煙卷。”張雨田趕緊跟上一句。

小寶把眼瞪得溜圓,抬起腿使勁踹了張雨田一腳:“廢話,我、我還不知道你拿、拿的是他媽的煙、煙卷嗎?”

這腳踹得張雨田直吸涼氣,他感覺小寶出腳的力量和速度比平常人要快要狠,真有點兒受過專業訓練的勁頭。“兄弟,別動粗呀。你要害怕煙裏下藥我自己先抽。”說完他打開煙盒抽出支煙放在嘴裏,熟練地打著火深吸了一口。好久沒抽煙了,這口煙通過喉嚨直吸到肺裏,張雨田強忍住咳嗽緩緩地吐出口煙霧。

小寶將煙盒和打火機一把奪過來,鎖上門推著張雨田往裏麵走。大虎看見張雨田,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麵,然後讓小寶把煙卷和打火機拿過來,反複地仔細查看後,順手抽出支煙卷點上火。小寶連忙衝大虎比畫,大虎朝他擺擺手:“沒事,你當鐵路公安是克格勃了,還能在煙裏下藥?他們有這心也沒這技術,放心吧。”

張雨田朝大虎挑了下拇指:“還是大虎兄弟有見識,我們是正規軍,有組織,不弄這下三爛的玩意兒。”

“可你們正規軍也不夠誠意呀。”大虎緩緩吐出口煙霧,“怎麼樣,剛才那一響聽見了吧,知道是北京時間幾點嗎?告訴你我可看著表呢,再過五分鍾沒信兒我還有一響。如果你們再不按我說的辦,我他媽的就給你們來個最後一響!”

張雨田把雙手一攤:“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你們提的條件我們得向上級請示吧?就算上級立馬答應給你們錢,這一千萬人民幣可不是小數目。你要的是小麵額還不連號,全平海的銀行都給你忙活也得要時間吧。反過來說,你不能因為幾分鍾沒有消息就衝動吧。聽我勸一句,別衝動,衝動是魔鬼。你給我們時間也是給你們自己時間。”看著大虎臉上有些鬆動,張雨田接著說,“你們要的路虎不帶衛星導航已備好了,難道這還不能表示我們的誠意嗎?”

大虎使勁拍了下桌子:“你他媽的跑這兒逗小孩兒玩來了?沒錢給我預備車有個屁用!我告訴你,我今天就是走也得拉上這三個老外當墊背的!”

張雨田挺了挺腰板:“帶走人你別想。要帶最多把我帶走,我是警察,我給你當人質。”

“我知道你們當警察的都受過教育,關鍵時候硬著頭皮也得裝大個兒。我他媽的連你跟老外一塊兒帶走!”

“你別著急,你聽我給你分析分析。先說你們所處的這個環境,整個屋子典型的四麵朝陽撒氣漏風,要不是有旅客做擋箭牌,你說你們能支撐多久?你當然會說你手裏有炸彈。但炸彈一響,你們不也一塊兒完蛋了嗎?你們出來是求財的,不是當炮灰的吧?”

大虎好像被這句話打動了,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張雨田看在眼裏,嘴上可沒停:“我真沒聽說過兩個人能帶四個人走的,就算你能帶走,出門上車你們怎麼辦?所以我勸你們少安毋躁,等和外麵聯係好了以後,你們拿著錢帶上我和這些炸彈,咱們一塊兒走。”

小寶在張雨田身後哼了一聲:“虎哥,他、他跟咱耍、耍光棍,他媽的抽死簽來了。”

“大虎兄弟,我說的可是實情,其實你心裏也清楚眼前的處境。你剛說我受過教育,沒錯。我們幹警察的遇到今天這種緊急情況,就得把自己豁出去,不是我不怕死,是我幹的就是這個活兒,幹這個活兒就沒退路,你說是不是?”

大虎猛地吸了口煙:“你這話倒是有點兒意思,我們也是沒退路了,所以如果我們的要求達不到,就得給你們來點兒動靜。”

“誰說沒退路?你們眼前有好幾條道走呢。”張雨田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引領大虎,為外麵的人爭取更多的時間。他能想象到,貴賓室外麵肯定已經大規模地行動起來了,主要目標就是在車站周圍尋找暗藏的爆炸裝置。“你看呀,先從大處說,你們釋放所有的旅客然後繳槍投降,我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

“你這跟、跟沒說一樣。”小寶晃動著手裏的遙控器,不耐煩地說。

“那咱們就從中處說。你們既然求財就得有點兒耐心,給我們時間進行安排。你們獅子大張嘴要痛快了,我們得給你們去辦這個事。可是就算搶錢你還得裝袋子裏呢,哪有說來就來的事呢?這需要時間,對吧?”

大虎盯著張雨田的眼睛,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盯了會兒,他朝張雨田揚了下頭:“我想聽你說說最不好的結果。”

張雨田搖搖頭:“不好的結果我就別說了,反正肯定是竹籃打水、霧裏看花之類的。”

大虎緩緩站起來,兩隻眼睛裏冒著寒光:“你的意思就是說,今天無論怎麼樣,你我都得死在這兒了,是嗎?”

“那倒不一定。”張雨田伸手拿起煙盒點燃煙卷,輕輕把打火機放到自己這邊,這個動作自然流暢,絲毫沒引起大虎的注意,“你先別上火,聽我給你繼續分析,機會有的是。”

此時,貴賓室外麵真如張雨田判斷的那樣,已經大張旗鼓地滿車站搜尋爆炸裝置了。丁瑞成和王處長湊在儀器旁,聽著貴賓室裏傳出來的對話。王處長頻頻看著手表,焦急的表情在他皺紋密布的長臉上一覽無餘。當他聽見張雨田不停地說著車軲轆話的時候,忍不住衝丁瑞成說:“這個張雨田的嘴怎麼跟老娘們兒的棉褲腰似的,絮絮叨叨說不到正題。抓緊政策攻心呀,看來不是專業的就是不行。”

談判專家說:“王處,我覺得這個弟兄目前的表現很專業,他在用這種方式給咱們傳遞信息。從專業角度講,與劫持者當麵交流最怕的就是卡殼,他能不停地說話,就是在給咱們提供信息爭取時間呢。不瞞您說,我們倆都認為他是合適的談判人選。”

“可時間不等人呀,如果69次停靠平海,市裏有關領導肯定要來迎接外國商務考察團。萬一到時候真炸響了……不行,不能等了,得進行攻擊!”王處長正顏厲色地說。

丁瑞成的頭又開始了陣痛,一波一波的疼痛扯得他半邊臉幾乎沒有了知覺。他想阻攔王處長暫緩進攻,可疼痛讓他無法組織起好聽的語言,他索性抓住王處長的胳膊:“王處,不能進攻!”

王處長斜了眼丁瑞成:“是你指揮還是我指揮?”

“誰指揮這個時候也不能攻擊。明知歹徒手裏有爆炸物,貴賓室裏還有旅客,情況不明,目標不清,攻擊就是拿人命開玩笑!”丁瑞成的聲音猛地高了八度。

“丁瑞成!人民警察條例裏怎麼規定的,你就這麼跟上級說話嗎?準備攻擊。這是命令!”王處長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丁瑞成使勁咬了咬牙,把罵街的話咽了回去:“王處,我尊重您,也服從命令。但我請您慎重考慮,人命關天啊……”

在旁邊一直沉默著的馬馳突然拉過王處長,在他耳邊低語:“王處,裏麵可還有三個外國人呢,所以我建議您謹慎從事。有句話我可能不該說,真要傷了老外,您恐怕更不好處理善後。您不是已經請示上級,讓69次在前方站停靠了嗎?您再把這裏的情況具體說明一下,我們也再向市局和市裏領導彙報,最好能改變方案讓列車通過。您說呢?”

王處長無奈地點點頭。儀器旁一直負責監聽的牧園舉手示意,幾個人忙又圍攏到一塊兒豎起耳朵聽著擴音器裏的對話。

張雨田的聲音:“我看你們這個利索勁兒就覺得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當過兵吧?估計不會比我兵齡長,哥哥我二十年前就當兵了……”

“不愧是警察啊,怎麼看出來的?”是大虎的聲音。

“先說你拿槍的姿勢,槍口平舉,握槍的手始終扣著扳機絲毫不顫,這是受過嚴格訓練後養成的習慣。再說剛才進門時小寶踢了我一腳,他是彈腿踢出來的,這樣的踢法快速有力,沒點兒武功底子做不到。你跟我聊了這麼半天語速一直很平緩,這說明你心理素質良好。如果你們在一塊兒當兵的話,那你是班長,小寶就是大頭兵。”

“你他媽的還真神了,既然你這麼能掐會算,那你看看你啥時候死?”

“嗬嗬,大虎兄弟,我死不了。你別瞪眼,我告訴你我為什麼死不了。我是你們倆的砝碼,而且還是最重的一個。不謙虛地說,比那幾個老外還有分量。你們還沒跑,舍得讓我死嗎?你別總擺弄那個遙控器,小心按錯鍵真炸了。”

“這個不用你管。”

“好,好,我提個建議,你們哥兒倆從早晨忙活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吧?咱們跟外麵聯係一下讓他們送點兒吃的送點兒水進來,既給你們也給這些旅客,你看怎麼樣?”

丁瑞成轉過頭對邱毅和戰奇說:“老疙瘩,繼續按假身份證上的照片查資料庫,重點查找服過兵役的有特長的人。戰奇,現在就去買快餐,準備找人送進去。隻要能進去兩個人,機會就來了。”

貴賓室裏的張雨田雖然說得眉飛色舞,可眼睛始終沒閑著。他發現每逢大虎身邊的手機振動一下後,他就拿起來快速地瞥上一眼。這不是在看時間,是在讀短信。這個想法一產生,張雨田的心猛地揪緊了。這說明他們在外麵肯定還有同夥。

“你剛才不是勸我們吃點兒東西嗎?”大虎又一次看完手機後抬眼衝張雨田說,“行啊,你拿我的手機給外麵打電話,叫他們送吃的送水進來。記住,別跟我耍花活兒。”

消息遞出來了,貴賓室裏麵要食物要水。

聚集在丁瑞成身邊的戰奇、範廣平、邢更年和邱毅都躍躍欲試,要進去接應張雨田。王處長把臉一繃:“你們這是在菜市場呢,一個個的無組織無紀律,都給我閉嘴!讓邱毅上,他的模樣像個學生,不會引起歹徒懷疑。丁瑞成,你說呢?”

丁瑞成心裏說你都決定了還問我意見?但轉念一想,如果進去的人要配合張雨田實施解救,真刀真槍和歹徒開打,邱毅就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他沉吟了一下說:“王處,我建議派戰奇去。”

王處長看看戰奇:“長得像個武術教練似的,穿著衣服都往外鼓肌肉,這個造型進去能不引起歹徒懷疑嗎?什麼也別說了,就派邱毅去!”

裏麵的電話又打出來了。張雨田給大家帶來個特別泄氣的消息,對方不讓男人進去,要個車站女服務員送食物。這下大夥可愁了,現找個女刑警身邊也沒有呀。總不能真讓車站的女服務員去冒這個險吧?王處長的臉又黑下來了。

“讓我去吧……”牧園從儀器旁邊緩緩地站起來。

這個聲音讓在場所有人的眼前一亮,但隨之又黯淡下去。丁瑞成首先搖頭:“牧園,你是幹內勤的,這個活兒你不能去。”

牧園忽閃著大眼睛:“王處,丁隊,他們這是跟咱鬥心眼兒呢,咱不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您就放心派我去吧。時間拖久了他們會反應過來,這樣對咱們更不利。”

丁瑞成和王處長對了下眼神,都明白牧園說得有道理,可是決心不好下。沉吟了一會兒,還是丁瑞成說:“行,你去送。家夥能遞給大嘴就遞,不能遞也千萬別勉強。帶進去東西就算完成任務。”

牧園鄭重地點點頭,到旁邊換衣服去了。戰奇一把拉過邱毅小聲說:“老疙瘩,牧園可夠爺們兒!你別愣著了,趕緊過去囑咐幾句呀。怎麼看你總跟吃了迷糊藥似的,真不開眼。”範廣平和邢更年也在一旁附和著讓邱毅過去。他們都知道,邱毅和牧園兩個人雖然是一對戀人,可總是若即若離分分合合,搞了好幾年對象也沒修成正果。這時候大夥也顧不上含蓄了,使勁兒往前推邱毅去和牧園說話。

邱毅走到牧園身邊:“你……你可得小心點兒。千萬沉住氣,暴露了不僅你有危險,還會連累張雨田和裏麵的旅客……”這話說得一點兒不像戀人之間的囑托,更像是領導臨時安排工作。

牧園回身朝邱毅淡淡地說:“你這個隊長當真是落下病根了,總學領導說話,總站得高看得遠,心裏總有大局觀念,你累不累?”

人的潛能真是個奇怪的玩意兒,平時用不著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突生壓力和危難,這種潛能的爆發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當牧園進入貴賓室,迎麵遇到小寶的槍口後,立時調動起她的這種潛能,把自己是公安處文藝宣傳骨幹的事想起來了,臉上頓時現出驚恐的表情,睜大眼睛盯著黑洞洞的槍口一動不動。這個表情很到位,完全是受驚嚇後標準的恐懼神情。

小寶晃著手槍連拉帶拽,把她和小推車一起拽到了裏麵,剛要動手搜牧園的身,牧園立時尖叫:“啊!你要幹嗎!”同時雙手緊護住前胸,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這其實是喊給張雨田聽的,背對著牧園的張雨田馬上反應過來了。他連頭都沒回,衝著大虎說道:“大虎兄弟,你提的要求我們可是辦到了,就別難為人家女服務員了吧。”

大虎把眼皮一翻:“我不想難為她,可我得小心點兒。小寶,讓窗戶旁邊蹲著的胖娘們兒過去,讓她搜身。你別動手摸人家。”

小寶答應一聲,拽過一個女服務員。牧園迎著哆哆嗦嗦的女服務員小聲說:“張姐,今天怎麼讓您趕上了呢?”

“大妹子,誰說不是呢,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都閉、閉嘴!讓、讓你們說話、話了嗎?你搜、搜她,我看著。”

被稱做張姐的服務員哆哆嗦嗦地伸手劃拉著牧園的身體。貴賓室裏服務員的所有資料,牧園在進來前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一聲張姐就把距離拉近了。張姐這個時候看誰都一個模樣了,哪有心思分辨眼前俏麗的牧園自己是否熟悉呢?

等張姐把手放下,大虎突然說話了:“把你的上衣脫下來轉一圈。”牧園照他說的做完後大虎又說,“把兩個褲腿提起來。”牧園知道這是對方在檢查自己到底是不是服務員,看看身上有沒有暗藏著武器,幸好槍藏在手推車的夾層裏,要不然非露餡不可。自己得想辦法給張雨田一個暗示。

貴賓室外麵的王處長越來越焦慮。隨著時間不斷推移,他麵部肌肉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從牧園進去接應張雨田之前他就不停地打電話請示,可市局領導的電話總是占線。查看網絡輿情的民警不斷地向他報告著最新動態,什麼平海車站警方和匪徒對峙,什麼談判正在進行中,什麼搜尋爆炸物的工作還在繼續等等。警戒線外麵的記者還在不停地照相,四下裏亂竄探聽風聲,攪得他恨不得把這幫記者抓過來挨個兒罵個狗血噴頭。

69次列車一步步逼近平海車站,到現在也沒有要改變線路的通知。王處長終於沉不住氣了:“不能再等了。按照原定方案拿喇叭喊話,準備攻擊!”

丁瑞成真不想再和王處長發生哪怕是一丁點兒的爭執。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不同意見,總是和處長擰著來,這會讓王處長怎麼想呢?自己還沒提級就不聽話了?事事和他對著幹?可是如果硬要往貴賓室裏進攻,結果真是吉凶難測。丁瑞成拿眼使勁兒瞟著馬馳,希望他能勸阻王處長。哪知道馬馳不錯眼珠地盯著貴賓室大門不搭理自己。他再看看兩位談判專家,兩人好像也沒了主意。丁瑞成的眉頭又擰起來了,這是頭疼的前奏,他不得不按住後腦處的風池穴,用這樣的方法暫時緩解疼痛。他想聽聽監控器裏麵傳出來的聲音,可耳邊總是嗡嗡作響。他看見民警把大號擴音喇叭遞給了王處長,看見身著黑色戰鬥服、頭戴鋼盔的特警隊員蹲伏在貴賓室大門兩側。他相信特警隊員們的身手,但萬一有個微小的閃失給歹徒留下按動遙控器的時間……

丁瑞成還是說話了:“王處,我請您再等等吧,牧園剛進去……”

此時王處長與其說是不耐煩不如說是很憤怒。他剛要發作,忽然口袋裏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張嘴就說:“你誰呀,打電話也不看看什麼時候。”

電話裏傳出來的聲音比他還厲害:“王哲,我告訴你,上級領導已作出決定,69次列車通過平海在前方站平海新站停靠。你們要確保列車通過時不能有絲毫紕漏,所有行動待列車平安通過後再實施,聽明白了嗎!”

這個消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喘出口大氣,懸在頭頂上的雷算是暫時緩解了。可搜尋爆炸物的工作仍要加緊進行,必須趕在歹徒動手之前找出它們,就算是大海撈針也得撈出來。

貴賓室裏麵的大虎又一次低頭看手機,這個舉動讓張雨田繃緊了神經,不知道他又會出什麼幺蛾子。果然,大虎看完手機後朝他嘿嘿笑了:“你們他媽的非要逼著我殺個人才能答應條件嗎?”

張雨田急忙向大虎張開兩手:“你別衝動,有什麼話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說個屁!”大虎站起身用槍頂住張雨田的胸口,“你說,這貴賓室上下左右的人怎麼還沒撤?你們他媽的想幹嗎?想要偷襲老子嗎?”

張雨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看來他們外麵的同夥真活躍,能及時跟他們交流信息。“大虎兄弟,你想想看,這麼多人讓你們倆關在屋子裏還捎上我這個警察,我們外麵的人當然要進行保護了,屋裏進不來隻能在門外守著。這是現場戒備,你說要是無論誰都能靠近貴賓室,那不就煎餅果子翻車,亂了套了嗎?”

“我不跟你說這個。我是說外麵的特警怎麼回事!”大虎把手機朝張雨田扔過去,“你他媽的現在就打電話,讓他們往後撤一百米,要不然我先殺個小日本!”

電話撥通了。張雨田朝著話筒不由分說地喊:“我不管外麵是哪位領導接的電話,讓咱們的人後撤五十米。”

“是一百米!”大虎喊。

“整個車站大廳的寬度就一百米,還不算貴賓室占的麵積,撤一百米人都掉站台下麵去了誰還跟我說話?”張雨田又朝話筒說,“快點兒,如果不按要求做讓人家知道了,人家就先殺個日本人。”

張雨田的電話打出來時,王處長正接到暫緩進攻的指示。早已嚴陣以待的特警隊員們就退回到了原地。張雨田的這句話提醒了一直專注儀器的範廣平,“如果不按要求做讓人家知道了,人家就先殺個日本人。”他清楚這是張雨田的暗示,他在發出警告,貴賓室外麵還有歹徒的同夥。

範廣平馬上向王處長和丁瑞成彙報。王處長先是一愣,然後對丁瑞成說:“把你的便衣都召回來,在候車大廳內外給我挖地三尺,一定要把這個混蛋揪出來!”

邱毅仰頭看了看四麵玻璃裝潢的候車大廳:“王處,咱們這裏可是眾矢之的呀,萬一人家用其他手段呢?”

丁瑞成環顧候車大廳四周透明的玻璃,外麵幾座高層建築進入他的視線,麵向陽光的玻璃窗上,星星點點地閃著刺眼的光斑。他有點兒明白邱毅的想法了。“王處,小邱的意思是說,可能有人在高處窺視咱們。”

這個發現真是讓人後脊梁骨直冒涼氣。螳螂捕蟬,該死的黃雀竟然不在現場,而且還不間斷地發送著信息。王處長緊繃著的臉上又增添了一絲難堪,他揮揮手說:“你們繼續在站內盤查,我去協調市局的同誌,請他們檢查周邊的高層建築。”

自從打完電話後,張雨田就默默地觀察著大虎的一舉一動。最好能盡快切斷大虎與外界的聯係,這樣他就無法探知警方要采取的行動。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焦慮,張雨田不得不連續抽煙來緩解緊張。久違了的煙草味道刺激著他的氣管和肺。

借著煙幕,他偷眼觀察大虎。大虎雖然在注視著自己,可當他假裝煙熏了眼睛用手揉搓的時候,大虎的眼神迅速地遊離開,掃向那幫蹲坐在角落裏的旅客。難道他是想找個人質?

“大虎兄弟,把你的手機給我。”張雨田靈機一動,“我再催一下他們。”

大虎把目光移回張雨田臉上:“你的話我能相信嗎?你們警察的嘴都他媽的跟賣假藥搞傳銷的似的,橫豎都能使。”

“兄弟,我敢保證至少從我進來之後,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大虎拿槍朝張雨田晃動一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指著站在旁邊的牧園說道:“這個小娘們兒是你同事吧?跑進來給你送雞毛信?”

早有思想準備的張雨田回頭看看牧園:“你神經過敏了,我不認識她。再說了,我們公安處裏的警花基本上都是四十五歲以上的大嬸,沒這麼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