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裏,除了她那些久違謀麵的親戚,來得最為熱絡便是阿茹娜姑姑,蘆氏往日尚自詡蘆胡二家百年世家大族的身份,對高家這近十年因著自立為王的新晉貴族尚有些看不起,而直到見到了阿茹娜不過一個府中下人都有這般氣度,方才心折。
其後長廣王的聘禮便絡繹而來。胡家已然貧寒,自是不能再為胡梓卿準備像樣的嫁妝,但是長廣王高湛的三書禮聘卻是極盡豐厚,除了常備的酒、羊、雁、采、錢、米均以車載運到胡府,馬匹、布帛、金銀珠寶更是不在話下,甚至便連該由娘家準備的鳳冠霞帔、金釵銀飾也一一備齊。
蘆氏隱隱有些不安,便私下問胡延之道:“高九郎(高湛排行第九,故稱九郎)這般,我等若無相應回禮,梓卿嫁過去可會受了輕視?”
胡延之便要舉債為胡梓卿準備嫁妝,此事經府中下人傳到胡梓卿耳中,她知父親最好顏麵,自己若直言相告反而會適得其反,她便求了母親勸父親消了這念頭。
在胡梓卿眼裏,這樁婚姻不過一場交易,她用世族大家的名聲與高家的皇家財勢做了交換,想必對方也早知自己家族的窘境,又何必要做那不自量力之事,到不若留著這些錢財為哥哥娶親用。
蘆氏見得女兒這般懂事,而見著胡君璧這些日子仍是鬥雞走馬,愈發襯得不爭氣起來,不免歎息,“梓卿,苦了你了。可惜你這性子卻不是個男兒郎……”
而胡梓卿隻是一聲苦笑,“這番話梓卿早與阿父親說過,正因為梓卿是個女兒,方能做得這筆買賣,阿娘你不覺得如是麼?”
蘆氏怔得一怔,她心道難怪明明臨近婚期,女兒卻偏偏這般意興闌珊的模樣,原是因她將世事看得這般陰冷蕭索,她歎得一聲,說道:“梓卿,這便是我們女子的命,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是不知對方相貌人品如何,至少家世一隅也是得以佑護的。”
胡梓卿隻是冷然一笑,那抹冷意仿若自心底蔓延開來,“然則,女兒還未過門,他便已有了三房侍妾,何況不過繼室而已,這般嫁過去,阿娘當真認為梓卿是得以佑護了麼?”
蘆氏心中一酸,高家皇室的荒唐,她不是沒有耳聞,可是這高湛除了少年風流,到底是沒有聽到其餘更為過分的事情,她便隻能說道:“梓卿,你嫁過去到底算是正妃……”
胡梓卿抬頭輕輕一笑,噙住了眼角就要滑下來的淚,說道:“是啊,到底是個正妃呢。”可是她卻想到了父親那個行將就木的原配夫人,心底裏有個聲音在說: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著高長恭與楊雪舞,也因著父親、阿烈和胡君璧的事,亦是對自己嫁過去的日子的憂心,使得胡梓卿完全失卻了待嫁的愉悅心情,每日隻是望著窗外的瀟瀟雨下,黯然度日。
而這結親的良辰吉日就在胡梓卿這般蕭索的心情中悄然而至。
迎親之前,胡梓卿便是在閨閣裏,珠兒為她梳了十字發髻,因著這發式極為繁複,在她青絲之餘還摻了不少假鬢,眉宇之間以鵝黃粉補了新月之形,又以朱砂點了花鈿,待得妝成,珠兒將聘禮中的鳳冠霞帔取來,要為胡梓卿穿上。這鳳冠銀釵疊疊,步搖琳琅;而這嫁衣更是以金線珍珠串出碧霞雲紋西番蓮和青碧瞿鳳的樣式,霞帔更是以銀線漣漪般一圈圈細細紋開,在燭光下顯出粼粼的波紋來,這嫁衣如此華美,胡梓卿到底也是妙齡女子,見之不免驚喜。
珠兒也讚美道:“皇室的東西果然就是不同。這般手藝,哪裏是一般人家能及得上的。娘子快穿上吧!”
胡梓卿穿上嫁衣,她身形嬌小,但這嫁衣卻仍是有些窄合,她不免納罕,“這嫁衣怎會這般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