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再遇到胡梓卿的時候,他驚訝她竟已經這般老了,她分明不過是三十許人,然而發鬢已然染霜,眼角也都布著細細碎碎的皺紋,身著顏色妍麗而布料粗糙的衣衫,與她的兒媳一道在青樓裏,放浪形骸地大笑。
他原本是拿著刀要去取她的性命的,然而刀刃已經架在脖子上,他的手卻抖了起來,他曾經見過的胡梓卿,是明豔活潑的少女,是溫柔憂鬱的少婦,或是極為尊貴的皇後、太後,可是他怎麼能想到最後聽到的,是她被俘虜淪落到青樓的消息。
胡梓卿看著高長恭,漸漸收起了放縱的笑聲,眸子裏含著秋水寒星般的冷冽之光,含著一絲幽怨,她譏誚地說道:“高長恭,你要殺我?”
高長恭的心一悸,她的目光仿若有千鈞重,刺得他心口十分的疼痛,他不禁動容,然而刀刃卻並沒有自她脖頸上離開,“梓卿,你是北齊最尊貴的女人,我不能讓你淪落至此,寧可讓你帶著尊嚴死去。”
胡梓卿盯著他,半晌輕笑起來,“你覺得如今這般我喪失了尊嚴麼?可我覺著,在這裏可比我當太後那會兒快活多了。”她邁上一步,刀刃在她脖子上留下了細細的血痕,然後一絲一絲染紅了高長恭手中的刀刃……
……
天保五年的早春時節,漫山遍野一片鵝黃柳綠,駢山上的月牙灣碧水瀲灩,倒映生光。
一對身著胡服騎裝的少男少女正在山間騎馬遊玩。
那男子約莫十五六歲,長身玉立,麵目俊朗;而那女子不過十二三歲,麵目倒是嬌俏,但身量未足,整個人裹在一件男裝胡服中,更顯得嬌小玲瓏。
“梓卿,你聽我說,今天老頭子心情不大好,騎完這一路你得趕緊和我回家。”那男子說道。
“胡君璧,你別嘮叨啦,我知道——”女子的麵容是秀蘭芝巧的雅致,眉目十分清秀雅麗,此時她卻是一臉頑憊,拖長了語氣,和那男子耍著賴皮。
“你應該叫我哥,老這麼直呼其名像什麼樣子?”男子不滿地指摘道。
女子吐吐舌頭,“咯“地一聲笑,卻不答話,隻雙腿一夾馬腹,向那遠處奔去。
“胡梓卿,你別騎那麼快,當心被馬甩下來折了脖子!”男子當即不放心地追了上來。
原來這對少年男女是胡家的兄妹,男子喚作胡君璧,女子則是胡梓卿,胡家也曾是一時顯赫:胡君璧口中的老頭子就是他們的父親胡延之,胡延之也是胡氏家族的一脈,曾在北魏為尚書令,而她的母親更是出自七大家族之一的範陽蘆氏;但世事多變,朝代更迭,胡延之久不為官,家中早沒了收入一源,偏偏又為了維持這世家的風貌,各項開支一概不減,如今她們家中早已入不敷出。
雖然家中並不如意,可是少年的辰光,總是多幾分歡愉的。胡梓卿平日裏總是按著父親的要求循規蹈矩,做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可實際上她性子有幾分男孩子般的調皮跳脫,總趁她父親不在的時候,偷偷讓胡君璧帶她出來遊玩。
“救命——”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水池的平靜,胡君璧和胡梓卿勒馬望去,卻見一個女孩兒正被十餘匪人追殺。
胡君璧眉毛壓了一下,一絲戾氣浮上麵頰。
這些年邊境年年戰亂,這般兵痞流氓欺侮女孩兒的場麵也是屢見不鮮,胡梓卿就曾記得幼時隨父母遷至鄴城時,那一路上曾見到的家園焚毀、木椽橫亙、血流成河、女子赤~裸著死去的可怖場麵,那場麵雖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模糊,卻仍會在午夜時節突然至她的夢間將她驚醒。在這之後很多歲月裏她一直無法避開這個噩夢。
“梓卿你快去報官,我先去救那個女孩兒!”胡君璧不待胡梓卿回答,已經重重一鞭子抽向她的馬臀,而自己已經縱馬衝向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