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遮了大半個臉,隻剩下要死不活的幾點亮光,薄薄地灑在叢林中。
伴著嘎吱嘎吱的響聲,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背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孩子氣喘籲籲地踏著落葉前行。
背上的孩子大約也知道他走得吃力,身體有點僵硬,抿著嘴不發一言。
背他的男孩子卻有些惱怒地低吼了一句:“僵在那裏幹什麼,有這力氣自個兒下來走!”
背上的孩子聞言皺了皺汙漆麻黑的臉,微微放鬆,卻還是後仰著保持距離。
行了五裏地,實在走不動了。男孩將他放了下來,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喂,”男孩本有些累,可吹著山風忽而又有了精神,“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似乎被風吹得瑟縮了一下,半晌,才喃喃吐出幾個字。
男孩凝神細聽,嗤笑了一聲:“叫十四就說叫十四,聲音小得跟貓兒似的。還不如就叫貓兒。”
十四豁然抬頭,剛好看到他戲謔的笑容,張狂不可一世。而那句“貓兒”,似乎愉悅到了他,他似乎看到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光芒,十四微不可查地抿了嘴角,眼睛裏劃過一絲陰霾。
男孩子問了他的名字,卻並不打算告知自己的名字。對他而言,不過是手賤救了個拖油瓶,遲早都要丟脫手,沒有必要交代自己。
十四似乎猜到他的想法,低頭默默不語,心中卻莫名鬆了一口氣。一絲淡漠的笑容爬上唇角而後飛快隱去,不留一絲痕跡。
男孩自顧自哼著歌兒,對他的小動作毫無察覺,神思飄忽地考慮著明日的行程——他今日真的不想動彈了。
月亮才露了點臉蛋兒,又被遮了去。
男孩枕著自己的胳膊迷迷糊糊睡著了,十四依然默默垂著頭。
許久之後,十四慢慢抬起頭,瞥了眼對麵的叢林。隨即,一道黑影一閃而逝,像是從來沒有出現。
十四靜靜坐了一會,禁不住困倦,擇了一處幹淨的空地,蜷縮著睡了。
秋日的清晨似乎格外的寂靜,細小到微風撫葉,露珠打滾墜落之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男孩眯了眼睛,這難得的靜謐似乎勾起了那些以為快要忘卻了的回憶。他忽然有些心酸,深深吸了口氣,才將那點被秋愁帶來的澀意按捺下去。睜開眼,他一骨碌爬起來,瞥了眼半丈外仍在熟睡的十四,徑自找食物去了。
男孩走後不久,十四翻了個身,醒了。
他默默地站起,透過稀疏的叢林看向天際。一枚黃橙橙的落葉正好從頭頂的枝椏上掉落,輕輕打在他額前。他微微一笑,忽然就想循著男孩的腳步看看這金秋時節的景色。
男孩卻沒有這份心情。他此刻已經在叢林裏原地踏步了許久,他心中明白是落進迷魂陣中了。
他心中正埋怨著十四,怪他拖累了自己,卻在轉眼就看到十四出現在他眼前。他愣了愣,然後無奈地扭頭翻了個白眼。得了,這下都別出去了。
十四心下詫異,此地不算渺無人煙,卻也算得上人跡罕至,設置一個針對生人的迷魂陣實屬多餘,除非……當下,心中豁然,嘴角不自覺地帶了點笑容,卻在男孩回頭時又淡了去。
男孩的神色有些茫然無措,十四心中嘎登一下,暗叫不好。果然,男孩雙手抱頭開始露出痛苦的表情,已然是陷入某種不堪回憶的樣子。
十四看著男孩抱頭蜷縮,渾身顫抖的模樣,眼睛一轉,忽然輕輕一笑,喃喃道:“這就是你藏起來的秘密麼?”
他慢悠悠地走近男孩,蹲下身子,將男孩雙手拿掉,強迫他抬起頭。幾日的觀察,已讓他確信,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女扮男裝的女孩子並不簡單。這會兒就近看她,卻發覺她臉上薄薄淡淡的霧氣。他有些了然地自言自語:“如此高明的幻容術,我竟然失察至今。告訴我,你究竟是誰?”那聲音竟然溫柔至極,充滿了誘哄之意。
“阿泠,我叫阿泠。”女孩無意識地喃喃,表情卻十分抗拒。
一滴透明的液體從十四手中的瓷瓶中滴出,啪嗒一下,在女孩無神的眼球上濺開。女孩不適地眯了眼睛,那滴液體便像眼淚一般從她的臉上滑落。十四一改方才的溫和可親,正色道:“阿泠,可以睜開眼睛了。”
阿泠聽話地睜開了眼睛,瞳色已不再是尋常的深褐色,而是一種接近空靈的淺琥珀。十四笑了笑,聲音輕顫:“幻容術遮掩了你的麵容,卻遮不住你的瞳色。阿泠,我隻需要記住你的眼睛,便不會錯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