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伊淺秋好像有心事,這是後來鄧一川才意識到的。
開始鄧一川還在反複斟酌反複糾結,驗收資料裏藏了這麼多問題,他要不要馬上講給伊淺秋?講吧,這問題一大堆,且都很敏感,反一觸到不該觸的雷區怎麼辦?或者伊淺秋將計就計,給他一句:“既然你發現了,那就請你拿出解決方案來。”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刀案上放嗎?
不講,將來驗收時查出來,驗收不過去,伊淺秋更有說的。她可以把責任完全推到他鄧一川身上,說材料主要由他來審核,由他來把關,他連這麼重大的問題都沒發現,豈不是壓根就沒把心放工作上?如果再重一點,給他扣頂帽子,說他是故意,那他不就全完了?
這不是沒有可能。
在他還沒有徹底把伊淺秋搞清,不完全吃透她心思前,對任何事,都不能輕易為之,必須慎而又慎。
後來他發現,伊淺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驗收資料上。跟他提驗收資料,不過是一種開場白。緊跟著,伊淺秋就歎起氣來。
“你怎麼了?”鄧一川做出非常關心的意思,小心翼翼問伊淺秋。
伊淺秋先是說沒事,最近就是心亂,亂得她不知從哪說起。說著,她狠狠地拿雙手搓了把臉。在她撩起額前頭發的一瞬,鄧一川兀地看到一縷白發。心中頓時驚異,伊淺秋都有白發了。
她才多大啊,也就三十八、九不到四十歲吧,居然……
每個人都不容易。鄧一川心裏突地又冒出這句話,感覺自己始終揣著敵意對待她,有點不厚道。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在這虎狼成群的叢林裏,想要做成點事,該是多麼的不容易。
這個念頭一冒出,便再也壓不下去。鄧一川突然就又想到伊淺秋這段日子對他的好來,想到車子裏她望著他,那種欲言又止不忍他離去的樣子。還想到她,偶爾在他麵前流露出那麼一點點真性情,順勢再帶上點女人的小矯情。
女人不是衝每個男人都矯情的。有些女人的矯情是廉價品,見男人就釋放,但那種矯情一看就是假的,做作得厲害。有些女人卻不,她們的矯情是奢侈品,隻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麵前偶爾露一下。
伊淺秋這種女人,矯情就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她的一個眼神,一聲嬌嗔,甚至一聲歎,那都是值得人深思的。
一個在套子裏裝久了的女人,是不會輕易流露出真性情的。這點鄧一川非常明白。
鄧一川不能不說,這段時間,伊淺秋對他是好的。這種好真的找不出一絲做作的成分。
人其實是不能對別人好的,尤其鄧一川這種男人,別人稍稍對他好一點,他就感動得不行,就想回報,就想……
鄧一川忍不住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太無情,不能太裝。材料裏的事,雖然不能直白的提出來,但他還是想婉轉地提醒伊淺秋一下。
於是他就簡單地談了談這段時間自己看資料的一些感想。比如他說,原來以為,博物館工作簡單,沒想看了資料,才知道也是千頭萬緒,專業性要求強不說,重點還有風險。
他把風險兩個字故意說的很重,想借機看看伊淺秋有什麼反應。
伊淺秋什麼反應也沒,她好像沉在另一樁事裏。剛才臉上殷殷的那股神情也沒了,換成了一臉的陰鬱。
鄧一川收住話頭,感覺今天的伊淺秋心不在焉,叫他來,根本不是談工作。那她又想談什麼呢?
鄧一川還怔著,伊淺秋忽然說:“一川,今天田書記又找我了。”
什麼?田中和找她?
鄧一川心裏一駭,伊淺秋這話讓他甚是詫異。伊淺秋怎麼能跟他提田中和,這事太不可思議了。
莫非她以為,她跟田中和那些沸沸揚揚的事,他不知道?抑或,她又想拿田中和來壓他?
鄧一川一時想不明白,隻能模棱兩可地看住伊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