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
清冽的雨水簌簌濺落在紫檀飛簷頂端的麒麟上，它們自雲端蕩開，又滑了下來，輕叩古磚，暈開一圈細膩的漣漪。琉璃瓦的邊緣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細紗，若少女朦朧的淚眼。
很遠的地方，傳來空靈而滄桑的曲聲，被飄搖的霧剪成絲縷，攜了淡淡的濕潤。人們穿著青衫，在霧中沉默地走著，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隊伍很長，很緊密，在枝枝杈杈的遮掩下顯得有些蕭索。
不知是誰打破了岑寂，“聽說這次是孟家的姑娘被挑上了，孟家就這一個姑娘，長得挺水靈，刺繡的手藝了得，可惜了。”
“這叫紅顏薄命。你看你家喬子人長得醜了些，這種事倒挨不到她頭上。醜人有醜福。”
“你懂什麼，祭祀是要祈雨保平安，山神挑中了誰，就是誰的福氣。祭台祭血，來年風調雨順，便也是靈魂的升華。”
“不屑置辯。”
祭台是用上好的翡翠鋪琢而成的，泛著暗淡的光澤，呈正五邊形。矗立在四角的石柱雕著龍紋，邊緣鍍了一層暗紅色的瑪瑙。四周籠罩著一層縹緲的霧靄，一方巨大的銅鼎隨玉石台階緩緩下沉，簇擁著它的是琳琅滿目的祭品。
一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女子麵向銅鼎，一襲紫衣，她隻是挽著簡單的發髻，眉宇間盡是悲色。雨絲墜在睫毛上，那女子眼眶泛紅，臉頰上的不知是雨還是淚，隻是嘴角留一絲淺淡的笑容。她輕吟道，“殘雪銷痕梅已悴，清雨空濛柳未頽。怎惜芳華獻天地，一展愁眉盡西來。”
孟千是個利落的人，該道別的人已經道過別了，那些無趣的人也自然不願理會。她垂下眼簾不去看人群，忽然覺得心中翻湧的恐懼歸複平靜，生死便如晝與夜般，沒有一味的好與壞。踏破繁水三千，賞江南桃花，品樓台陳酒，何事長殤？既然命格上說，孟千，你去死，那她也隻得到冥界報到了。唯一眷顧的是六旬的母親，從今以後便沒有了著落。她對此沒有怨念或是不甘，隻是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於是定了定身子，想想自己有沒有做什麼後悔的事，哪些人的情債未還，此生又未來得及做什麼令自己留有念想的事，卻一一搖頭。
祭台下的人們不過是緘默罷了。
祭祀的服裝很奇異，上麵畫著很多亂七八糟的圖案，聽說每一種圖案都蘊含之深意，令人費解的是宇宙玄機竟能在簡單的線條中呈現的淋漓盡致。那祭祀是個老者，見慣了生死離殤，黑白分明的眼裏也隻是淡漠，長相倒有些猙獰，他無言，隻是遞來一柄匕首。
孟千接過，淡淡道，“小女孟千命賤，不值憐惜，隻願殷曇郡來年雨水調均，百姓和樂。若有來生，可求投個好胎。”言罷突然想笑，莫名的有些恐懼，她抿著嘴搖頭，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紅塵一瞬，豈能注定上天賜福？便幽幽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