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獵狐”行動3(紀實文學)(1 / 3)

“獵狐”行動3(紀實文學)

非常關注

作者:呂錚

別了,巴塞羅那

孫大洪(化名)沒有想到,自己才過了不到一年的舒心日子,心情就又跌落穀底。午後的陽光耀眼刺目,窗外巴塞羅那的美麗秋色漸濃,而他卻一籌莫展。

麵對滿地的碎玻璃、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抽屜和衣櫃,他渾身顫抖、坐立不寧。他想打電話向當地警方求助,自己苦心經營的家被洗劫,老婆的戒指、自己的手表、三萬多歐元,還有自己所有的證件,全都不翼而飛。但他不敢報警,他此時的身份已經讓警察成了自己的天敵,讓這本該被保護的合法權利也無處伸張。

他在心裏一遍遍問自己,我該何去何從?我是什麼人?中國人還是西班牙人?商人還是罪犯?

秋日的陽光傾瀉在他身上,將他的身影拉得狹長。孫大洪感到嘴裏酸澀,心底發涼。他不禁將視線投向窗外熙攘的城市,他不知道自己所欠的那筆良心債到底該如何償還,到底怎樣贖罪才能得到解脫。他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愁眉不展地望著牆上的時鍾,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孫大洪一聲長歎,撐住地麵疲憊地站起身。進貨的時間到了,如果再不去工作,今晚超市就要麵臨斷貨。他打電話給兒子,讓他提前從學校回來看家,自己則努力打起精神,穿上印有超市標誌的工作服,走出房門。

顧客是他的衣食父母,孫大洪不敢耽誤,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破碎的窗戶,心中五味雜陳。

萬芳和郝言坐在西班牙的AVE高速列車上,望著沿途一望無際的紅土高原,感到心曠神怡。遠方層林盡染,植被披上秋色,仿佛金色的海洋。

幾個小時前,在西班牙首都馬德裏,他們剛剛結束了與西班牙司法部官員的會談。在會談中,雙方平等對話,就中西兩國如何更好地對追逃追贓進行協作進行了深入交流。

馬德裏高樓林立卻不失傳統的底蘊,是個古典與現代相結合的城市,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巴塞羅那則風格迥異。

列車以每小時三百公裏的速度向目的地行駛,從馬德裏的阿托查火車站到巴塞羅那,隻需要三個小時的時間。麵對眼前的高原風貌,萬芳不禁想起了塞萬提斯的名著《堂·吉訶德》裏的場景,執著的瘦弱騎士高舉長矛,去迎戰巨大的風車怪物。

對麵的座位上是一對母子,小男孩兒大約三四歲,棕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活潑好動。萬芳注視著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小虎。小虎四周歲了,正是淘氣的時候,以前隻跟爸爸瘋玩,從不找媽媽。但在“獵狐”行動開始以後,小虎變乖了許多,甚至有些黏人,每次回家,小虎都會圍在萬芳身邊,生怕她跑了一樣。

觸景生情,萬芳心裏酸酸的。

她是“獵狐”緝捕組的成員,三十出頭的年紀,戴著金絲眼鏡,是個典型的知識女性。多年前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她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職業選擇,第一是和母親一樣,做一名注冊會計師;第二則是女承父業,當一名人民警察。說實話,當時她有些猶豫不決,所以既參加了一家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麵試,又參加了國家公務員考試,報考公安部經偵局。

造化弄人,兩個單位都對萬芳敞開了大門,一方是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優厚薪酬,一方是從小便夢寐以求的警察製服。為此,萬芳家召開了家庭會議,父母很民主,說兩個工作都很好,讓她自己選擇。父親是一名公安機關的基層指揮員,在工作中兢兢業業、吃苦耐勞,很受下屬敬重。他一直是萬芳心目中的榜樣。看著父親和藹的微笑,萬芳知道那是一種期望,於是沒再猶豫,毅然選擇了公安部經偵局,穿上了那身藏藍色的製服。

坐在萬芳身邊的,是高大帥氣的郝言。郝言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畢業於中國刑警學院,在“獵狐”行動辦是個有名的“快手”。別看他年輕,麵對急難險重的任務,他沉著應對,處變不驚,天生是個幹警察的料。同時,他還是一個狂熱的球迷。

望著窗外的異國風景,郝言對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充滿了憧憬。巴塞羅那是球迷心中的聖地,巴薩球隊的梅西更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但他深知,此行可不是來遊玩的,在巴塞羅那等待他的,是艱巨繁重的工作。按照緝捕隊長文小華的要求,此行不但有談判任務,還要對犯罪嫌疑人孫大洪進行勸返。作為萬芳的助手,郝言感到肩膀上的擔子很重。

到達目的地,萬芳和郝言在參讚的帶領下,趕赴總領館進行彙報。總領事非常關心“獵狐”行動,說他每天都通過電視和網絡關注“獵狐”行動的進展。工作組在巴塞羅那期間,他要求總領館的工作人員全程陪同,務必做好對犯罪嫌疑人孫大洪的勸返工作。

犯罪嫌疑人孫大洪,五十歲,老家在中國浙江,現已在西班牙獲得了“綠卡”。2011年的時候,孫大洪在緬甸承租了一塊占地十英畝的金礦的開采權,租期為二十個月。同年12月底,孫大洪對同鄉老江謊稱其擁有該金礦的產權,與老江簽訂了《礦權轉讓協議書》,老江先期支付二百萬元人民幣,後續資金待成功開采後支付。孫大洪在收取二百萬元首付款之後潛逃西班牙。2012年,老江向公安機關報案。

“獵狐”行動開展以來,辦案單位多次對孫大洪進行規勸,孫大洪也表示希望在巴塞羅那與中國警方見麵。在這種情況下,萬芳和郝言日夜兼程趕赴西班牙。

不料,到了巴塞羅那之後,卻出現了變故。萬芳連打了三個電話,對方都沒有接。直到晚上七點,對方才回了電話。萬芳知道孫大洪的矛盾心理,雙方做了簡短交流,約定一個小時後見麵。

巴塞羅那臨近地中海,溫和多雨、舒適宜居。今晚八點,一場盛大的足球賽要在諾坎普體育場舉行。巴薩主場優勢明顯,球迷將徹夜狂歡,整個城市都在沸騰。

夜晚的巴塞羅那人潮湧動,酒吧、夜店、路旁,所有的電視都在轉播即將開始的球賽,到處都是狂熱的球迷,他們身穿巴薩球隊的隊服,舉著球隊的旗幟,臉上塗抹著油彩,將秋季的巴塞羅那帶入夏日的火熱之中。

萬芳和郝言在喧囂熙攘的街頭疾行,他們要去一個陌生的咖啡館與犯罪嫌疑人孫大洪會麵。身在足球聖地卻不能去看球,這對於球迷來說,是最大的不幸。但此刻郝言心中卻沒有一絲遊離,他是警察,知道自己的使命,無論勸返還是緝捕,他必須將犯罪嫌疑人帶回國。

那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咖啡館,孫大洪早已在那裏等待。他麵相蒼老,說話帶浙江口音。西班牙的生活節奏很慢,許多店鋪隻營業半天,飯店也大都在晚上八點後才開門。許多中國人來到西班牙之後,生活多年卻依然無法融入當地社會,還是在華人的圈子裏,吃中餐、說中文。他們主要的謀生職業是開餐館、賣小百貨。

孫大洪就是這樣,他經營著一家規模不大的超市,每天起早貪黑,微利經營,也曾一度生意興隆,但這些年受金融危機的影響,慘淡經營,收入大打折扣。

看到萬芳和郝言,孫大洪趕忙起身,猶豫了一下,才伸出顫抖的手,仿佛不是要表示禮貌,而是準備被戴上手銬。

“你好,我們是中國警察。”萬芳與孫大洪握手。

“我……我知道……”孫大洪點頭。

“為什麼不接電話?”郝言開門見山。

“我……”孫大洪停頓了一下,躲閃著郝言的目光,“我在超市忙呢,沒有聽到。”

萬芳和郝言都明白,這是孫大洪的托詞,反正已經見到人了,這些小節也就不再深究。

“現在終於想通了?”萬芳問。

“唉……”孫大洪一聲歎息,“是啊,我想通了,不能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他低下頭,緩緩坐到座位上,隱藏在廊柱的陰影裏,仿佛要借此掩飾自己的頹唐。比賽的號角已經吹響,咖啡館外的球迷們正在狂歡,巴薩的勇士們在球場上與對手進行著激烈角逐,咖啡館內隻有他們一桌客人,顯得蕭條清冷。

孫大洪喝了口濃濃的黑咖啡,開始講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

“我活得很屈辱。”這是孫大洪經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

十六年前,他帶著妻子和剛滿三歲的孩子從浙江老家偷渡到法國,在那裏非法滯留整整五年。他自己刷盤子、打零工,妻子給人家洗衣服、做保潔,一切可以維持生計的手段他們都會嚐試,一家三口在黑漆漆的地下室裏抱團取暖,在繁華光鮮的城市的陰暗角落,過著像老鼠一樣的生活。

五年之後,孫大洪一家隨老鄉輾轉來到西班牙,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獲得了“綠卡”。

他憑借自己的勤勞與敬業,逐漸為生活添磚加瓦,從給別人打工發展到自己經營。繁重的工作讓他蒼老了許多,手粗糙了、腰也彎了,剛剛五十歲的年紀卻像六十多歲的人。好在家人的生活大有改觀,孫大洪憧憬著,再努力幾年,就能過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誰知好景不長,2008年美國爆發次貸危機,西班牙房地產泡沫破滅,很多家庭陷入負資產的境地,2011年,西班牙的失業率已經到了21%的高點。華人在當地從事的大都是比較低端的行業,如餐館、水果批發、超市零售等,麵對市場的持續低迷,這些傳統行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大批華人小業主開設的店鋪關門倒閉。

孫大洪也沒能幸免,他苦心經營的兩個超市資金鏈斷裂,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眼看著多年的努力要毀於一旦,孫大洪不甘心,想轉戰其他行業,重整旗鼓。他多方考察,以自己的超市和住宅作為抵押,借款在緬甸承租了一個金礦二十個月的開采權,期待著會出現奇跡。

不料,這個金礦早已枯竭,產量低下。這樣的結果意味著什麼,孫大洪當然知道,自己十六年的努力將付諸東流,一切都會重新歸零。他徹底絕望了,甚至想到了死。

就在這時,一個國內的老鄉聯係上他,希望他這個“成功人士”能幫助自己找到生財之道。孫大洪沒有告訴老鄉自己的真實處境,而是迎合著對方說,正有一個好項目需要投資夥伴。

在困境中,許多人會做出讓自己悔恨終生的選擇,孫大洪從一個勤勞誠實的經營者變為詐騙犯罪嫌疑人,就在一念之間。他萌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拿老鄉的投資款去解金礦的燃眉之急,待生意轉好之後再想辦法。他對老鄉隱瞞了這個金礦隻有二十個月租賃權的事實,謊稱自己擁有產權,將金礦轉讓給老鄉。

麵對如此優厚的條件,老鄉興奮至極,沒有進行任何核實,就從家族中集資二百萬元,準備支付給孫大洪。

在與老鄉簽訂《礦權轉讓協議書》的時候,孫大洪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騙得如此順利,為什麼老鄉竟會如此相信自己。老鄉比自己大十歲,這二百萬是他整個家族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在得手的一刹那,孫大洪雙手顫抖,而懷著發財夢的老鄉也激動地伸出顫抖的手與孫大洪相握。

“不應該啊,不應該……”孫大洪涕淚橫流,“正應了那句俗話,不義之財如流水。這二百萬也沒能挽回瀕臨絕境的生意,幾個月之後,我的兩個超市都倒閉了。真是荒唐啊,我編造的天方夜譚,老江都不核實一下,就輕易相信了。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他啊……”

“也許老實人說謊才最可怕吧。”萬芳說。

郝言向孫大洪出示了《關於敦促在逃境外經濟犯罪人員投案自首的通告》,言簡意賅地說:“老孫,你還有機會。”

孫大洪拿過《通告》,認真地閱讀,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老孫,現在是投案自首的最好機會,希望你能珍惜。”萬芳說。

孫大洪閱讀完《通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國內‘獵狐’行動的事,我一直在關注,可我的情況……”他停頓了一下,“能不能從輕呢?”

萬芳說:“積極退贓、挽回被害人經濟損失,主動投案、交代自己的問題,揭發檢舉他人的罪行,都是從輕的條件。能不能從輕,完全取決於你自己。”

“我明白了。但是……”孫大洪仍猶豫不決,“我這個罪到底能判多少年呢?我……”

郝言明白對方的想法:“老孫,你到底是想做西班牙人呢,還是中國人?”

“我……”孫大洪無言以對。

郝言提出的問題,正是他內心的糾結。從案發到現在,因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他不能像過去那樣衣錦還鄉,探望自己故鄉的老母親。數日前,他家中被盜,因害怕暴露身份,他不敢向警方報案,至今,他丟失的身份證件還無法補辦。

郝言抓住時機,繼續勸導:“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你如果永遠是一個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就永遠不能大大方方地回國,你的妻子和孩子也會和你一起終日躲藏。老孫,這就是你十六年苦苦努力想要得到的生活嗎?”

孫大洪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對不起我的老婆孩子啊,更對不起老母親,她體弱多病,我卻無法在床前盡孝……”

“你僅僅是愧對自己的母親嗎?”郝言不客氣地說。按說此時不應該再刺激孫大洪,但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惡疾須下猛藥治療,此時正是解開孫大洪心結的最佳時機。

“是,我更對不起老江。但……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孫大洪不住搖頭。

“你一天不敢麵對,就浪費一天贖罪的機會。不僅家人難見,生意也做不好。隻有正視錯誤,才能重新開始。現在,正是你彌補過錯的時候。”

“我會珍惜你們給我的機會。”孫大洪抬起頭,語氣終於堅定了。

“不,是祖國給你的機會。”萬芳回答。

三個人走出咖啡館的時候,立刻被火熱的氣氛包圍。在諾坎普球場馳騁的勁旅巴薩,已經由隊長梅西率先攻入一球,球迷們歡騰雀躍,整個城市都沸騰了。

麵對球場的方向,郝言的嘴角露出微笑,他沒有為失去觀賽的機會遺憾,心中反而洋溢著勝利的滿足。他知道,自己和崇拜的球星梅西一樣,都在關鍵時刻射中了球門,即將贏得最終的勝利。

孫大洪徹底解開了心結,他放下猶豫,像對待老朋友一樣,帶著萬芳和郝言來到了自己的超市。經過努力,他在一年前重整旗鼓,又開了一家超市。超市裏的商品琳琅滿目,食品、日用品、箱包,都是中國貨。

孫大洪的兒子孫小強看父親帶著兩個陌生人進來,回頭喊了一聲:“媽,他們來了。”

孫小強剛過十八歲,長得英俊帥氣,因為從小接受西方教育,所以中文略顯生澀。他擼起袖管,額頭冒汗,正在超市裏幫著母親忙裏忙外。

孫大洪的妻子不到五十歲,美麗端莊,她和兒子幾步迎到萬芳和郝言麵前,遞來兩瓶礦泉水。他們顯然知道對方此行的目的,“麻煩你們了,謝謝。”

“不用客氣,這是我們應盡的職責。”萬芳接過水,微笑著回答。

“我們商量好了,回國之前會變賣掉房產和超市,用這些錢補償老江的損失。放心吧,我不會再跑了。”孫大洪說。

“我們相信你。”萬芳點頭。

“如果沒有祖國,我在西班牙也無法生存,我欠祖國的太多了……我雖然是一個逃犯,但在心裏卻始終愛著我的祖國。你們相信嗎?”孫大洪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問。

“我們相信,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萬芳回答。

夜深了,總領館辦公室的燈依然亮著。為了保證丟失證件的孫大洪順利回國,總領館的工作人員連夜為他辦理了回國手續。

第二天,孫大洪在妻兒的陪同下來到了巴塞羅那機場。孫大洪眼含熱淚,和家人久久擁抱。

飛機起飛了。萬芳望著舷窗外逐漸縮小的巴塞羅那,默默無語。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為何會如此感動。

回顧這五天在西班牙的工作,無論是馬德裏的談判,還是巴塞羅那的勸返,一切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再棘手的問題,自己也能從容應對、圓滿解決。但當她看到孫大洪與家人離別的場景時,心中卻掀起波瀾。也許正如郝言所說,中國人講的是落葉歸根,無論離家多遠、離開的時間多長,對家的思念始終不會淡漠。在異國他鄉生活的中國人,對此的感受也許更強烈。

別了,巴塞羅那。

十多個小時的旅途稍縱即逝,萬芳回到家的時候,正是北京的傍晚。迫不及待地打開家門,屋裏已經飄來了飯香。

“媽媽,你還走嗎?”兒子小虎興奮地撲進媽媽的懷裏,小小的身體溫暖無比。

“我……”萬芳這個研究生學曆的警界精英,一瞬間竟無法回答如此簡單的問題,“媽媽暫時不走,不走……”

她心中酸澀,緊緊抱住兒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但她心裏卻真的不知道,下次離開兒子到底是在幾天後,還是在幾個小時後,更不知道這一走,又要離開多長時間。

小虎緊緊摟住萬芳的脖子,生怕丟了似的,“媽媽,我愛你……”

智鬥馬尼拉(上)

菲律賓首都馬尼拉,雲層低垂。預報的大雨沒有下,天氣悶熱,讓人感到渾身濕膩。

餘多等人抵達馬尼拉市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晚上六點。他提著行李走出機場,撲麵而來的是潮熱的空氣。作為“獵狐”緝捕組的成員,出境工作已是家常便飯。但餘多此次的任務卻十分艱巨——緝捕六名逃犯,這將是一場緝捕大戰。

在機場出境口等待多時的費雲夫迎了上來,與餘多緊緊握手。

“費處,久等了。”餘多說。

“客氣什麼。”費雲夫笑著說,“車上聊。”他引著餘多等人向停車場走去。

麵包車在擁堵的車流中時走時停,車廂裏,眾人已經開始討論案情。

“這次的任務確實艱巨,要想成功緝捕六名犯罪嫌疑人,必須要有周密的計劃。我想,咱們的工作必須重點突出。”

費雲夫三十多歲,是“獵狐”緝捕組的老成員。他說話慢條斯理,做起事來卻雷厲風行,舉手投足都有一種老警察特有的自信和敏銳。為了順利緝捕外逃嫌疑人,他先期來菲開展工作。

餘多個子不高,雖然是個“80後”,但為人處世成熟老到。他馬上明白了費雲夫的意思,“你是說擒賊先擒王?”

“對。”費雲夫點點頭,“這次行動時間緊、任務重,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將六名犯罪嫌疑人一網打盡,如不采用特殊方法,很難取得成效。所以我想,咱們要做一些新的嚐試,打一個組合拳。”

“嗬嗬,你的意思是緝捕和勸返同步開展?”餘多愛笑,再大的壓力,仿佛都能在他的笑容前化解。

“知我者,餘多也。”費雲夫也笑了,“但這並不是冒險。先重拳出擊,抓獲重點犯罪嫌疑人,一舉打掉他們的僥幸心理,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再統一實施勸返,擴大戰果。”

“那咱們就先啃最硬的骨頭,殺一儆百,再做勸返工作,不戰而屈人之兵。”餘多總結得挺好。

“就是這個意思。你看,咱們這第一炮,向誰開火?”費雲夫問。

“嗯,這很關鍵。”餘多收起了笑容,凝神思索,“抓個罪行輕的吧,起不到震懾作用。要我看,就程國棟(化名)吧。他的涉案金額最高,逃跑時間也最長,而且態度非常惡劣。把他打掉,一定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和我想的一樣。那就先從他下手。”費雲夫說。

他們說的程國棟,已經跑了四五年的時間。在潛逃之前,程國棟曾經是南方某地的一個老板,由於沾染上賭博的惡習,不但輸光了自己的資產,還欠下一屁股債。2009年底,他以生產經營需要資金為由,許以高息,向幾十人借款七千萬元人民幣,逃匿至菲律賓。

“程國棟是個賭徒,能在澳門的賭場上一擲千金,輸得血本無歸還麵不改色;也能花言巧語,騙取巨款。這個人可不好對付。”餘多說,“聽說他到了菲律賓之後,結交了一些當地的關係,有一定勢力,許多逃亡到菲律賓的同鄉都來投奔他。”

“是啊,他在馬尼拉的社會關係很複雜。菲律賓警方做了些前期調查,發現程國棟參與了幾個賭場的生意。在菲律賓的逃犯中,他也算是個‘知名人物’。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就是再困難,也要集中全力‘幹掉’他,擒賊先擒王,剩下的人就好辦了。”

“行,就打他個組合拳。”

麵包車沒去賓館,而是直接開到了菲律賓國家調查局。餘多向菲國家調查局的費爾南多警官介紹了案件情況,提出要立即對此次行動的一號要犯程國棟實施緝捕。

費爾南多警官接過中方提供的犯罪嫌疑人名單——

程國棟,男,四十五歲,2009年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七千餘萬元人民幣;

林海生(化名),男,四十一歲,其妻張曉英(化名),女,四十歲,夫婦二人於2010年至2013年間,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六千餘萬元人民幣;

錢正平(化名),男,五十歲,2013年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七百餘萬元,並騙取銀行貸款三千餘萬元;

康弘(化名)、劉霞(化名)夫婦,2013年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千八百餘萬元。

“僅這六名犯罪嫌疑人,涉案金額就高達兩億元人民幣。此次將他們列為工作重點,主要是因為這些人雖涉及的案件不同,但都是同鄉關係,根據我們在國內的調查,他們之間有著密切聯係。如能將其中一人成功緝捕,想必會對其他人產生震動。”費雲夫說。

費爾南多點點頭:“好吧,我們會全力配合你們,緝捕行動由我們負責,但你們熟悉情況,很多事情還要你們協助。”

“Thank you!”費雲夫對他伸出了大拇指。

緝捕行動在當晚開始。此前費雲夫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之所以要首先緝捕程國棟,不僅是考慮到程國棟涉嫌的罪行較重,還因為他並不是倉皇出逃,而是有計劃地把家人都接到了馬尼拉,緝捕他的線索較多。

經過調查發現,程國棟的女兒程敏現在就在馬尼拉的一所大學讀書,在學校的家長聯絡簿中,程國棟有兩個地址。這是緝捕他的重要線索。

對於程國棟這種逃亡時間久、涉案金額巨大的犯罪嫌疑人,不但要講究抓捕的方式方法,更要注意嚴格保密。工作組在費雲夫和餘多的帶領下,先前往其登記的第一個地址查證。第一個地址距程國棟女兒所在的大學不遠。

緝捕組成員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這是一座公寓樓,一樓是公寓的物管和保安,如果沒有門卡,外人無法入內。餘多腦子快、心眼活,沒有迂回,直接走到物管人員麵前,說:“你好啊,我是中國人,來這裏找我的親戚,你能幫幫忙嗎?”

在實際工作中,有時越是直接越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物管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因為這棟樓住了許多中國人,所以對中文也略知一二。她善意地對餘多點了點頭。

“這個人你見過嗎?”餘多拿出一張照片。

女孩兒接過照片仔細端詳。“啊……這個人,我好像見過。”她經常在這裏值守,對住戶也很了解,“但是……他現在好像不在這裏住了。”

“他現在去哪兒了?”餘多皺著眉,“我是他的親戚,來馬尼拉找他,現在他的電話關機,人也找不到了,請你幫幫忙。”

“但是……他真的搬走了啊。”女孩兒拿出一個登記本,“你看,這是他的退租信息。”

餘多拿過本子細看,果然,記錄上顯示:“Guodong Cheng, surrender of tenancy(退租)”。

餘多心裏有底了,不慌不忙地走出公寓樓。盡管沒找到人,但並不意味著做了無用功。相反,否定一個方向,就意味著更接近正確的方向。

大家立即行動,轉戰另一個地址——中誠廣場37E。

中誠廣場位於馬尼拉市中心附近,是華人聚集區。這裏商業繁榮、高樓林立,經營賭場的程國棟在這裏的可能性很大。不料,眾人剛來到這裏,就被眼前的情況搞糊塗了——中誠廣場的四棟建築最高隻有二十五層。37E這個地址,難道是空中樓閣?

是情報錯了嗎?或者是程國棟的防範意識強,留了一個假地址?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一旦這條線索斷了,緝捕程國棟的行動就會擱淺。費雲夫抬頭望著麵前的中誠廣場,“大家分散開,看一下周圍還有沒有高層建築。”

這一找,果然有了收獲。距中誠廣場幾百米的地方有一座約四十層的建築,也是公寓,上麵的中文名字是“中城廣場”。“誠”與“城”,音同字不同。

“靠譜。”費雲夫衝餘多笑笑,“老餘,看你的了。”

餘多故伎重演,徑直走進了公寓大門,對物管的值班人員說:“你好,我是中國人,來這裏找親戚,請你幫幫忙。”說著,餘多拿出照片。

物管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皮膚黝黑。“嗯,我是見過這個人。”他邊說邊點頭。

“他現在還住在這裏嗎?”

“應該住在這裏。”物管說,“我昨天還見過他呢。”

“他在哪個房間住?”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物管搖了搖頭,“這個人很怪,每天很晚出門,淩晨兩三點鍾才回來。”

“謝謝啦。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來。來,抽包我們家鄉的香煙。”說著,餘多甩過去一包香煙,算是對小夥子的感謝。剛走出幾步,他又停住了,“哎,對了,這幾個人你見過沒有?”餘多想繼續擴大戰果。

物管接過其他幾個人的照片仔細端詳。“嗯,這個,這個,這個,我都見過。”他指著照片說。

物管說的這三個人分別是林海生、張曉英和錢正平,好家夥,一網撈四條魚,這個行動可太有搞頭了。餘多問:“這三個人也在公寓裏住嗎?”

“不在這兒住,但經常來這裏,每次和那個人見麵,都在二層的咖啡廳裏。”

離開公寓,餘多和費雲夫交換了意見。

“程國棟很有可能就在這棟公寓裏,但住戶太多,咱們也無法進入搜查。費處,下一步怎麼辦?”餘多問。

費雲夫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程國棟老奸巨猾,一旦物管漏出口風,告訴他有人在打聽他的情況,後果不堪設想。我想……該請菲律賓警方出馬了。”

第二天,費雲夫聯係大使館,要求菲律賓國家調查局派員予以配合。菲律賓國家調查局派遣了兩名警官進行協助,兩人都在三十五歲左右,年富力強。

按照費雲夫的要求,菲警方多方尋找支持,終於在中城廣場的公寓樓內找到了一個內線。這個內線是一個當地警察的遠親,就住在公寓樓的二十一層。

經過內線的多方打探,基本確認37E住的是一個華人,這個華人還在小區的地庫裏租了一個車位。經查,這個車位停的車是一輛白色豐田越野,牌照的尾號是三個“6”。

這就更對了,中國人把“6”、“8”視為吉祥數字,餘多覺得離勝利越來越近了。

在內線的配合下,37E大門的照片送到了費雲夫手上。看到照片,費雲夫不由得喜上眉梢。照片上,標有37E門牌號的防盜門兩邊貼著大紅的對聯。

“哈哈,這裏麵果然住的是中國人。”餘多也笑了。

“是啊,已經八九不離十了。不過,在抓捕前,我們還是要親眼見到他本人才穩妥。”費雲夫說,“所以咱們還得守株待兔。”

當晚七點半,在公寓樓下的麵包車裏蹲守了四個多小時的緝捕組成員,終於等來了內線的電話。對方說,此刻37E的房客正在二樓的咖啡廳喝茶。

機會稍縱即逝,費雲夫立即通知菲律賓國家調查局和移民局的警察,大家兵合一處,立即開展緝捕行動。

為了避免驚動犯罪嫌疑人,餘多率先進入咖啡廳。公寓二樓的咖啡廳裏顧客不多,十幾張桌子旁隻有三三兩兩的客人。餘多邊走邊不動聲色地觀察。

咖啡廳的角落裏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華人,身高一米七左右,偏瘦,上身穿白色T恤,下麵穿著短褲,正叼著香煙,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新款iphone6手機。餘多留意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煙盒,是中國產的“利群”牌。

沒錯,就是他。餘多太熟悉眼前這張麵孔了。但他並沒有立即行動,而是幾步走過去,伸個懶腰,很隨意地坐到了程國棟對麵。

“哎呀,你怎麼在這裏啊?”餘多操起了南方口音。

程國棟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些詫異地問:“你是問我?”

“可不是問你嗎?程總,有段時間沒見了,怎麼,認不出來了?”餘多笑著說。

“你是哪位?”程國棟這句話實際上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錢總的老鄉啊,上次聚會見過的。”

“啊,老錢的朋友啊。”程國棟的表情鬆弛了下來,“你是來找老錢的?”

“可不是,跟他約好在這裏見麵。”餘多故意東張西望,“怎麼還沒來?”

程國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又低頭擺弄手機。

“哎,對了,程總,我今天正好帶了幾盒茶葉,讓人也給你送兩盒上來。”餘多順口胡編,說得跟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