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識,是趙媽媽給的,應該是一模一樣的三枚,有一枚給了大嫂,這一枚給了她。

沒想到她還隨身帶著。

其實不是不可憐。

他怔了好久,才把戒指套回她手指上,然後把她弄下山去。

終於將她塞進車裏麵的時候,他出了一身汗,連衣服都已經被蒸幹了。其實她並不重,身上全是骨頭,硌得他都覺得疼。

她在副駕上迷迷糊糊,時不時身子還抽搐一下,像小孩子,哭得太久,於是一直這樣。可是她都沒有哭,連眼淚都沒有掉。

她睡了很久,一動都沒有動,像子宮裏的嬰兒,隻是安靜地沉睡。

她或許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把自己丟了,好像還很小,找不到父母,找不到回家的路,隻知道驚慌失措地哭泣。

然後振嶸來了,他帶她回家,他抱著她,就像從來沒有離開她。她覺得很安心,把臉貼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咚咚咚,熟悉而親切。

可是振嶸已經不在了。

她知道是做夢,所以不肯睜開眼睛,更不肯哭泣,隻怕自己略一動彈,他就不見了,就像許多次夢中一樣。

終究是會醒來。

醒過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哭,雖然在夢裏她曾經大哭過一場,抱著振嶸,就在他懷裏,就在他最溫暖最安逸的懷裏,她哭得那樣痛苦,哭得那樣絕望,哭得那樣肝腸寸斷,可是醒過來,也不過是夢境。

再不會有邵振嶸,可以放任她在懷中哭泣。

她知道,於是把手貼在胸口,那裏還在隱隱地痛,她知道會痛很久很久,一輩子,一生一世。

她隻是沒有了邵振嶸。

房間很大,也很陌生,床很寬,身上是薄薄的涼被,天花板上全是鏡子,可以看到自己蜷縮成一團。

她不知道這是在哪裏,隻記得自己去看振嶸,買了花,買了蛋糕,買了酒,然後,去振嶸那裏。是振嶸的生日,所以她去了。墓碑上嵌著他的照片,隔著薄薄的無色琉璃,他含笑凝視著她,就像從前一樣。

其實她跟振嶸說了很多話,太辛苦,於是隻好對振嶸說,活著實在是太辛苦了。她答應過媽媽,她知道振嶸也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可是那樣辛苦,不可以對任何人講,隻有振嶸。

後來,雨下大了,她睡著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經差不多全幹了,皺巴巴的像鹹菜。她起來,看到裏麵有浴室,她就進去洗了個臉。鏡子裏的人蒼白憔悴,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其實她本來就是孤魂野鬼,活著亦不過如此。

她沒找到自己的鞋,於是赤腳走出房門。走廊裏全是地毯,走上去無聲無息,可以望見挑高進深的客廳。

樓下十分安靜,沒有人。

偌大的別墅顯得十分空闊,她拐了一個彎,那裏有扇門,門後似乎有微小的聲音。

她推開門。

西式廚房前有設計獨特的中庭采光,別致的下沉式庭院裏,種了一株極大的丹桂。雨水將丹桂的葉子洗得油亮油亮,映在窗前,仿佛盈盈生碧。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情,然後又轉過頭去繼續。

她的視線模糊,在朦朧的金色光暈中,依稀可以看見他的側影,眉與眼都不甚清晰。

可是他不在了,這不是他。

她明明知道。

就如同明明是夏天,可是晨雨點點滴滴,落在丹桂的葉子上,卻像是秋聲了。

他隨手將麵包片擱到盤子裏,塗上果醬,然後把盤子推到她麵前,走到冰箱前去,打開麵包,又為自己烤了兩片。

廚房裏的原木餐桌很寬又很長,早晨剛送來的新鮮插花被他隨手擱在餐桌中央,擋住他的大半張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很努力地把麵包吃下去,刀叉偶爾相觸,發出細微的叮當聲。

兩個人都十分安靜,外頭的雨又下起來,滴滴嗒嗒,落在中庭的青石板上。

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求你一件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