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叔叔從醫生那裏要了一管燙傷的藥膏給喬夕顏抹了點,冰涼的藥膏讓手上火辣辣的灼痛感緩解了許多,隻是手指還是覺得有些麻木。
從頭到尾徐岩隻問了她一句:“還好嗎?”
好冰冷好沒有感情的一句話。喬夕顏自然知道,他不是在關心她,隻是怕長輩們瞧出端倪來才刻意為之。
上天在創造人類的時候,大約是為了更好地表達情感,才創造了語言這個能力,可是有時候,正因為有了這個能力,很多事才變得更複雜。
徐岩待了兩個多小時,喬夕顏再也找不到機會和他說什麼,他對她表現得很冷漠也很抗拒,這讓她無從下手。
夏顯文要離開的時候,喬夕顏去送他,徐岩也正好一起出來。
三個人斜成一條線走在走廊裏。喬夕顏走在最後,徐岩和夏顯文客套地說了幾句,她沒有插嘴。
夏顯文開車要走的時候,徐岩正往停車場裏麵走,他的車停得比較遠。
喬夕顏站在車窗前對夏顯文說:“今天謝謝你了。”
夏顯文對她很溫柔地一笑:“不用,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夕顏抿了抿唇,壓低了聲音說:“希望你以後不要過來了。”
“為什麼?”夏顯文淡淡地問,卻並沒有感到震驚。
“會有誤會。不好。”
“你怕誰誤會?徐岩?”
喬夕顏沉默,看了一眼徐岩正往這邊駛來的車。熟悉的休旅車前燈閃了閃,他甚至招呼都沒打,直接從她身邊擦身而過,開走了。
喬夕顏心裏揪起來的疼,卻還是死咬著牙齒不表現出來,平靜地對夏顯文說:“我媽媽很喜歡徐岩,她現在心情本來就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操心了。”
“你怎麼知道你媽媽就不喜歡我呢?”他說這話的語氣有點玩世不恭,仿佛是要逗逗她。
“你和我是什麼關係呢?你要我媽媽喜歡你做什麼?這麼操心我又是要做什麼?我不會離婚,離婚了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夏!先!生!”最後三個字喬夕顏咬得很重。她一貫不怎麼會說話,一激動就口不擇言。對誰都一樣。
夏顯文良久地打量著喬夕顏,意味深長的眼神,他臉色慢慢沉下去,聲調也降了下去,他單手扶著方向盤,看著遠方,一字一頓地說:“很好,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說完,他也開車走了。
引擎發動的聲音在喬夕顏耳畔響徹,嗡嗡的,燥得她腦子很亂。看著夏顯文的尾燈,喬夕顏的表情有些呆。她自嘲地想,她好像是個天生不會談戀愛的女人,不會溫柔,不會服軟,明明錯了還是希望男人先來低頭,她明明知道沒有男人會真的為了愛情匍匐在女人的腳下,也沒有什麼感情是能任她反複踐踏的,可她就是這樣,從骨子裏就別扭,骨子裏就矯情得很。她的自大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自卑,記起很久以前曾看過一篇文章,說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都有點心理疾病,她想,她的大概不止一點。
走出醫院,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去守夜。現在醫院裏隻剩爸爸和梁叔叔,爸爸進不了病房,梁叔叔一個人照顧媽媽,她覺得不是很方便。
夜色漸襲,暮色已沉,路燈一盞一盞整齊劃一地照亮著整潔的路麵。醫院外的大路兩邊種了兩行梧桐樹,因為年代久遠,樹都長得很高很茂盛。遮住了天空中銀月的光芒,隻留點滴斑駁的光影映在地麵上。
隨便找了個鋪子吃了點粥,坐在人來人往的店鋪裏,喬夕顏想給徐岩打個電話,才想起手機沒電,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鼻子一瞬間就酸了。
她有點生氣,對自己,也對這個現實。人生每一次的成長都讓她覺得無助和無力,很多時候現實都無形地替她選擇,她毫無目標地隨波逐流,任其發展,最後變成今天的樣子。
她好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卻無力去改變什麼,這種感覺,真的好難受。
一個多小時後,徐岩又回到了醫院。帶了一些日用品,也把喬夕顏的充電器帶來了。
他沒有多和喬夕顏說什麼。媽媽需要休息,病房裏隻留了喬夕顏一個人。她曾經出去兩次,第一次出去,她假裝去找大夫,其實是想看看徐岩走了沒有,病房外的椅子上沒有徐岩的身影,她張望了半天,才在走廊盡頭看到他蕭索的背影。
她不喜歡煙味,他已經戒煙很久,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他又抽上了,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在煙霧中逐漸朦朧,她的視線也被水汽模糊了。
突然很想上去抱抱他,可是她不敢,她怕他會推開她。
歎著氣回了病房,一坐就到半夜。病房裏有留守的陪床,隻是他們三個都在外麵,想來應該不好過。
第二次,喬夕顏輕手輕腳地出來,發現走廊上隻剩徐岩一個人了。
折騰了小半天來來去去的,他也累了,歪著頭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都皺著眉頭,仿佛有什麼難解的煩惱一並被他帶到了夢裏。
喬夕顏躡手躡腳地向他走近,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去想,隻想靠近他,取一點點暖意,像以前一樣。隻是她還沒靠近,他已經醒了,他睡得並不沉,再加上神經高度緊張,一丁點聲音都足夠他醒來。
他眼中血絲一條一條,初醒的渾濁還逗留在眼眶裏,看著她的眼神也沒有那麼疏遠,反應略顯遲鈍,看了她半天才問:“怎麼出來了?”
喬夕顏頓了頓,有些尷尬地說:“媽媽睡了。”她看了周圍兩眼,問他,“爸爸和梁叔叔呢?”
“在對麵的酒店裏,嶽蘇妍給他們開了房間休息。”
“哦。”喬夕顏抿了抿唇,鼓起勇氣說,“要不,你回去吧?要是太累的話?”看他那麼累,她也不忍心他再繼續跟著。其實她本來想說,如果累就進去睡下,裏麵有陪床的地方。隻是開口就說了這麼一句,後麵的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這會,她真的很怨恨自己的嘴拙。
徐岩原本還有的幾分困意瞬間消散,看著她的眼神也由古井無波變成無限譏諷,他冷冷地一笑,譏誚地說:“現在我們倆還在一起,我就是女婿,是半子,以後要是不在一起了,我自然不會管這些事。”
她後背涼颼颼的,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她知道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想解釋,可他的話說的實在是刺耳,尤其是那一句“以後不在一起”,猶如一把把的刀戳在她心上,讓她全身的血液逆流,她體內的反骨細胞又開始活躍,她幾乎本能地頂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徐岩冷然地說:“你什麼都可以不告訴我,什麼都不需要我,你和我結婚又有什麼意義?”
喬夕顏冷嗤一聲,反問道:“告訴你你又能做什麼?徐岩,你搞清楚,你不是神,不是什麼都可以解決!”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和我結婚呢?喬夕顏,我們這樣,累嗎?”
徐岩死死地盯著喬夕顏,這一句句的質問把喬夕顏的煩悶推到了製高點。仿佛怕輸了氣勢一樣,喬夕顏口不擇言地說:“當初會答應和你結婚,是我爸爸需要你們家的支持,我隻有嫁給你,他才能得到支持,才願意回到我媽身邊去!”喬夕顏毫不示弱地看著徐岩,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徐岩,你不要一直找我的毛病,不要一直問我為什麼結婚。那你呢?你為什麼和我結婚?你不要告訴我你愛我!我們結婚前明明連見都沒有見過!既然大家都目的不純!你憑什麼一直質問我!?”
喬夕顏一股腦兒把一直以來憋在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所有的人一直對她說,徐岩很好,對她很好,他們會過一輩子。可是大家的依據到底是什麼呢?
作為徐岩的枕邊人,喬夕顏一直沒有想通他為什麼會對她好。他們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連麵都沒有見過就結婚了,好像過著很簡單很幸福的婚姻生活,卻始終讓她覺得差了什麼,她常常覺得這種幸福像海市蜃樓,她多眨眨眼就會不見,這種如履薄冰的感受,旁人又怎麼會懂?
有時候,不安就像魔鬼,一旦住進了人的心裏,就決計不會離開,風平浪靜時短暫沉寂,一旦風雲驟變,它便出來興風作浪,直至兩敗俱傷。喬夕顏不想看見這樣的結果,可她真的控製不住。
徐岩的表情很嚴峻,他瞪著她,眼神是那樣銳利,讓她都有些怕了。她以為他會罵她,卻不想,他隻是冷冷地轉身,拂袖而去。
喬夕顏突然就慌了,她怕他就這樣走了,慌忙而狼狽地追上去,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角,問他:“徐岩,你去哪兒?”她口氣突然軟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突然眼眶就紅了,喉間哽咽,聲音也啞了,“徐岩你別走,你知道我的,我氣頭上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徐岩停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可是我累了。”徐岩輕輕地掰開喬夕顏拽著他衣服的手,疲憊地說,“你一次一次在氣頭上,一次一次說著傷人的話,我把心都掏給你,你還嫌不是熱的。”
他頓了頓,轉過身,冷靜地看著喬夕顏,眼中再沒有任何期待。
“喬夕顏,我們離婚吧。”
“……”
喬夕顏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幾乎本能地問他:“你說什麼?”
徐岩輕歎了一口氣,重複道:“喬夕顏,我們離婚吧。”
喬夕顏還是難以置信,又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徐岩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說:“何必呢?說幾遍都是一樣。”
喬夕顏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她惶恐害怕,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隻是無助地看著徐岩,良久才說:“我媽媽現在這樣……她真的經不起打擊了,我不能答應你離婚。”
她知道她說的這一切都隻是借口,但是隻要能先拖延著,什麼方法她都願意用。
如果不是徐岩提出“離婚”二字,喬夕顏不會知道,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這麼重要。離婚這個字眼,她隻是想一想都會覺得心痛。
喬夕顏一直不懂婚姻的意義。從前的她就像大海中自由遊動的一尾魚,半推半就地進了婚姻這張網,從網洞中看著一如從前的那片海,以為一切都是一樣的,直到這張網被收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處掙紮,越掙越緊,連呼吸都成了奢侈。
徐岩看著她的眼神很是複雜,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不會告訴媽媽,這件事是我們的事。”
說完,他不再留戀,轉身離開。那一晚,徐岩再也沒有出現。
之後徐岩每天還是會來醫院,對喬媽很是孝敬,還偷偷給喬爸製造機會。當著喬夕顏爸媽的麵,他還是從前的樣子,待她溫柔又有耐心。隻是病房門一關上,他就仿佛陌生人一樣離開。
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交談。這樣的平靜,讓喬夕顏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媽媽的身體恢複得不錯,醫生宣布再住兩天就能出院。喬夕顏欣喜的同時又感到惶恐。媽媽出院,意味著她必須麵對和徐岩的所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