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我就偏愛雨,下雨的時候,我甚至很少打傘,我喜歡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

我坐在學校的石凳上,看著漫天如絲的雨幕發呆,說不上不高興,也說不上高興,我的心情常常處於一種空白狀態。

一個人走到我麵前,站住。

我看過去,是陳鬆清,他背著軍綠的帆布書包,打著一把已經磨得發白的黑傘,沉默地站著。

我們倆都不是愛說話的人,相對沉默了半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忽然說:“我明天不來上學了。”

“我知道。”

他的腳邊,恰好是一個窪地,雨水積成一個小潭,他就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

我至今一直記得他那種好似全不在乎的虛偽的堅強,他舊球鞋上一塊塊的汙漬,和半鬆開的鞋帶。

他問:“你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他一腳一腳地踢著地上的雨水,水滴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全然沒在意。

“我本來想考完期末考試再走的,可我爸不讓,他說有這時間,不如多準備一下技校的考試,爭取能考進一個好專業,將來進一個好單位,工資能高點。”

我沉默著,不知道能說什麼,他忽然說:“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我問都沒問他要拜托我什麼事情,就一口答應。

他笑笑地說:“你可不可以認真複習,全力以赴地考這次期末考試?”

我不解地看著他,想不通他何來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經答應了他,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其實,直到今天,我都沒想明白陳鬆清何來此要求。

“好的,我會好好複習,認真考試。”

他笑,仍舊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我沉默地看著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經全部濕透,他站了很久後,說:“我走了,再見!”

我坐在石凳上,沒有動:“再見!”

他背著書包,轉身離去,又瘦又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細雨中。

我一個人又坐了很久,坐得整個屁股都冰涼,渾身濕透後,也背起書包回家。

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見陳鬆清,從此,我再沒有見過他,甚至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他有沒有考上技校,考到哪個專業,我一概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他會知道我的期末考試成績,所以,我遵守約定,認真複習,認真考試,兩個多星期,我什麼都沒幹,隻是看書,從早上一起床一直看到晚上睡覺。他說讓我全力以赴,其實,我不太清楚怎麼才叫全力以赴,但是我把地理、曆史、政治的課本搞了個倒背如流,連最討厭的英語都強迫著自己囫圇吞棗地亂背了一堆東西。

期末考試成績排名下來,我成為(1)班的第一名。除了英語成績不好以外,代數、物理、幾何近乎滿分,其他的課如地理這些完全靠死記硬背的也幾乎都是全班第一,因為我拿了幾個全班第一,所以連說我作弊都變得不可能,大家隻能用驚訝麵對這個意外。

爸爸和媽媽激動得不知所措,開家長會的時候,差點要對聚寶盆磕頭謝恩,聚寶盆很淡然,平靜地說:“我教的英語,她考得最差,她的進步和我沒什麼關係。”

即將要分離,我和聚寶盆反倒相處融洽,雖然我和他曾鬥得不可開交,雖然他的確偏愛成績好、性格活潑的學生,可平心而論,他和趙老師截然不同,他對林嵐不露痕跡的關懷,他努力試圖留住陳鬆清,他全力以赴地教書,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東西,讓我已經原諒了他曾帶給我的痛苦。

其實,聚寶盆作為剛畢業的大專生,比我們才大了九級,他自己也是一個未完全成熟的人。我相信,我們作為他教師生涯中的第一屆學生,肯定永遠不會被他遺忘,就如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我們的班主任。因為,他在我們逐漸成長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我們也在他逐漸成熟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