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掃過六月的燥熱,潮濕灰暗的冷宮裏白色的蛛網凝成幾顆水滴,灰撲撲的碩鼠啃食著僅有的腐朽木具,瘦小的蟑螂到處逃竄。緊鎖的宮門中央蜷縮著一位白衣女子,如墨般的長發及至腳踝,蒼白毫無血色的麵容上一雙美目黑暗幽深如古井般的冰冷,腳踝處的衣袂黏著血肉如同一朵妖豔的嬰粟。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房間,陰風吹來讓人說不出的惡寒。
年久失修的破門被人緩慢地推開,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吱呀聲。一位身穿宮裝的妙齡少女倨傲的昂著頭,斜眼看向睡在地上的陸琉連,一旁開門的小太監殷勤地哈著腰討好般地說:“梅妃娘娘,您看這……”
紅梅從腰間取出一片金葉子扔給小太監,“去把門給本宮把嚴實了,少不了你的好處!”小太監哈著腰連道是,接著快步地退了出去。
紅梅環顧四周,打量著屋中的環境,一股黴味和血腥味迎麵撲來,她撚著絲帕遮在鼻下,嫌惡地用腳尖踢了踢昏睡的陸琉連,口中喃喃叫罵著,“喂……喂!死了沒!”
陸琉連隻覺得胸口堵悶,呼氣多,進氣少。她忍著胸口的憋悶撐著身子坐起來,口中猛的一股甜腥湧上來,突然眼前一黑,她艱難的仰起頭,看向站在她身前的紅梅。心口一痛,一口鮮血噴向紅梅的衣裙,鮮血在紅梅原本淺藍的宮裝上綻放出一朵幽暗的嬰粟。
“你……你放肆!”紅梅低頭看向衣裙上的血汙,氣急敗壞道。
陸琉連覺得有些好笑,紅梅本是自己的大丫鬟,委實沒料到她竟然背叛自己,如今在她麵前還如此耀武揚威,著實可恨。終究是她識人不清,識人不清啊!
她自顧自地笑將起來,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眼底泛起冰冷的苦澀。紅梅被她的笑嚇得後背冰涼,虛張作勢的怒瞪著她。陸琉連笑著與她對視,一雙美眸裏含著令人深陷的黑暗,如深淵般地將她的意識吸入進那無盡黑暗中。她下意識地目光渙散,身體不自覺的僵硬。
“說罷,陸琉婉叫你來做甚。”陸琉連語氣冰冷,手輕輕地撥弄好柔長的青絲,細細的整理稍亂的衣衫,目光掃過鮮紅的腳踝處,變得莫名的幽深。
“她叫我來告訴你,長公主昨日在秀明侯府沒了,大皇子持劍進殿企圖行刺被陛下賜毒酒身亡,陸家大房被滅滿門今日處斬。”紅梅目光渙散,神情恍惚,如機械般地一股腦兒將自己的目的吐露出來。
陸琉連隻覺得口中滿是鐵鏽味,眼前一陣玄暈,她猛地握緊雙手,指甲深深嵌進血肉裏,疼痛讓她有一刻的清醒,“去,把皇上和陸琉婉叫來。”
紅梅被蠱惑般地轉身走了出去,她被陸琉連蠱惑了心智。
她走後,陸琉連又是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雙目充血,蒼白的臉龐上嘴角掛著一抹鮮血,她噙著一絲冷笑,一襲浸染著鮮血的白衣,青絲被風拂起,眼中充滿了恨意,她此時就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蕭泊沉擁著身著繁麗,美麗優雅的陸琉婉走進冷宮,身後跟著一群隨行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浩浩蕩蕩地來到宮門前。
陸琉連緊閉著的眉眼緩慢地睜開,一雙繡著龍紋的黑靴出現在她眼前,往上是明黃的龍袍。
“朕念你輔朕十六年,且你是婉兒的嫡姐,朕賜你全屍,謝恩吧。”皇帝道。
陸琉連緩慢的抬起頭,漠視著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明豔的光線從身後照入,他的半張臉淹沒在陰影裏,目光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是厭惡。陸琉連看得明白,他竟厭惡她!是啊,多麼可笑!她是妖後,人人得而誅之;而他是天下的明君,為世人歌頌的天子!多情女子,負心漢。當初她的生死相隨換來如今一句:“朕承你的情意,賜你全屍,謝恩吧!”
“為什麼?”陸琉連冰冷地問。
他沒有回答。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我的新兒,為什麼要屠了我相府滿門?”她問。
安平王庶子蕭泊沉,先皇胞弟次子。先皇自有子嗣,卻心有愧於安平王,意欲將皇位傳於安平王世子,偏世子頑劣,安平王無意於帝位。遲遲不肯立下太子,皇子奪嫡暗波洶湧。她傾慕安平王庶子驚才絕豔,罔顧親人的勸阻,自奔為眷,終得償所願,卻將相府與安平王府綁在了一塊。
也因此,她盡心盡力地輔佐他。從閨閣繡花的嬌小姐到與他前線殺敵的鐵王妃,南征北戰,出謀劃策,終得萬裏江山。蕭泊沉登基那日,她母儀天下,眾星捧月,羨煞旁人。
她以為終於可得平靜的安享餘生,可曾想太子餘黨在城中叛亂,永毅候府慘遭血洗,惟留在外養胎的陸琉婉幸免於難。她擔心妹妹丈夫慘死,又剛剛小產傷心過度,恐落病根,便賜下恩典,將她接入宮中,好生養病。誰料不久尹晚在牡丹宴上被風流成性的秀明候世子侮辱,迫於皇家顏麵嫁入候府。陸琉連不想因為所謂的皇家顏麵將女兒送入虎狼之窩,在養心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終於病倒。醒來後,後宮之中便又多了位婉夫人。如今想來,當初牡丹宴之事實有蹊蹺,偏偏身為母親的陸琉連卻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