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合心(1 / 3)

蕭合閉上眼看到的便是皇上那雙眼睛正灼熱地望著自己,這一晚,注定是無眠了。

她想到前半夜到禦前為言原求情,皇上饒過了言原,卻留下了自己。他道,你的妝容亂了,下去打理一下再來見朕,邊看折子邊說,好似那樣隨意,而當她一襲嫩黃色拖地裙衣出現在殿中時,陰暗暗的四周,隻有遠處層層絳紅色紗帳開外一座赤金九龍繞足燭台上燃著一隻紅燭,灩灩流光,映得紗帳如月光籠在身側,紅燭已燃去一大半,累垂凝結,明黃色宮絛長穗委垂在地下,和她的心一樣。那時她就知道,皇上那句話不是隨意,而是用心了。

她穿過層層紗帳走到皇上跟前,見皇上仍在看書,故作姿態罷了,她請安,道:“皇上身邊怎麼不留人伺候,這樣暗的燈下看書傷眼睛的。”說著,便去點蠟燭。她希望殿裏亮一些,否則,這樣濃重的龍涎香,隻有兩個人,她心裏緊張。

皇上卻一把拉過她,道:“今兒晚上留你伺候朕還不夠麼。”

她的頭發被皇上放下,頓時青絲傾瀉如瀑,又別過頭來吻她,像層層烏雲一樣黑壓壓地直罩下來,雨點般的吻細細密密貼在身上,這樣也好,不必說話。

待月影兒一寸一寸挪移,爬上半幕帳子,蕭合卻透過西窗看見院中梨樹枝椏的月亮,濛濛發著青光,那樣慘淡,想是起風了,梨樹嘩嘩作響,連帳子上的月影都被搖亂,她不知所措,隻能由他緩緩輕輕褪去自己的衣裳,他沒有抱起她,而是站在半步遠處打量著她,那樣纏綿的的吻卻忽然離開,她隻看到他的目光那樣灼熱,燒得自己低下頭去,卻不知道她這樣子,落在他眼裏,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嬌憨的羞態,他覺得眼前的人開始變得豐潤起來,龍涎香滿室蒸騰,卻不如她身上女兒香氣中人欲醉,他彎下腰來,隻覺得如堆雪一般塌覆下來,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安靜了。她出殿回去的時候,隻見院中梨樹葉子旋落麵前。

天已交了五更,月輝透過簾罅更覺朗潤,蕭合掌著身子慵起掀開床榻上懸著的蟲綠色雙秀花卉草蟲紗帳,隔著帳子往院子裏看了一回,隻見虛掩著的東窗還未白,卻凝著半彎中庭殘月,重重樹影上了半窗,院中除卻殘漏之滴,寂寂並無人聲。

殘漏,殘漏,過了今夜,自己與言原也便是斷絕如殘漏了麼?

蕭合放下帷帳,剛躺下,便聽嘩嘩一陣風剪過,吹得窗上枝葉亂顫,樹梢唰喇喇作響,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動了,她聽得一陣飛鳥過月的聲響,又見蟾光雀影兒滿窗過了,才翻過身子,背窗熬等天明。

直到天已大亮了,日影橫窗,知春園的丫鬟們才都梳洗罷用過飯,各處便忙活了起來。

“哎呦,蕭合姑娘,您這身子還不大好,怎麼起了這麼個大早。”禦植司掌事太監李全福早上一打開房門就看見蕭合在打掃庭院,便趕忙跑過去奪過蕭合手中的掃帚,又指著些個身邊的宮女兒說道:”沒眼力見兒的,怎麼能讓姑娘幹這些粗活,讓旁人看見,還以為姑娘在我們這裏受多大委屈。”李全福往日並不曾對蕭合多有照顧,自然是怕人多口雜,生出許多閑話來,反而讓蕭合不得安生,如今若是還像以前那樣,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宮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要去胡亂揣測了,在這宮裏,最好的就是和別人不一樣,最壞的也是和別人不一樣。

宮女兒們因著李全福平常好相處,又加上平日裏就對蕭合百般不滿,全然沒個知錯的樣子,隻當沒有聽見,低著頭該幹嘛幹嘛。偏偏就在這時,一隻麻雀撲騰撲騰地從灌木叢裏飛到了樹上。同是知春園的宮女軟玉見了這景兒,暗暗笑了一下,反唇相譏道:“可不是嗎?麻雀如今飛上枝頭了,哪裏還記得著它本該在灌木叢裏的根本,不過那麻雀就是麻雀,一生注定寄屋簷,它就是飛到哪兒也永遠別妄想成了鳳凰,若是一心去撿高枝兒飛去,怕是······”

“放肆。”李全福大喝了一聲。那些宮女兒很少見李全福這麼嚴厲,縱使心有不滿也不敢出聲,都齊刷刷地跪下,隻管做出個認錯的模樣來。

昨天傍晚剛下過幾陣細碎的雨,六月的天,這日雖是大夏,到底涼快了些,陽光赫赫,浮雲自開,真真是“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知春園裏奇花異卉是宮中之最,到底各宮裏的花草都是從這裏送出去的,野徑香滿,最是蘭芷襲幽衿,蕭合望著軟玉,軟玉又看見蕭合眼裏那絲她不懂得的恍惚與可憐,她和蕭合同批進宮,每每蕭合這樣看她,她都恨極了,更恨極了每次無論她怎樣敵對蕭合,蕭合從來不肯和她針鋒相對,她真恨那種被她吊著的感覺,就像她覺得蕭合的可憐讓她恥辱一樣,她正想著,蕭合卻轉過頭去,道:“清禽百囀,一隻麻雀而已,公公不值得動氣。”

軟玉似乎猜到她會這樣說,鼻中哼哼兩聲,冷笑道:“我真是看不慣你那副故作的知書達理之姿,同是奴才,誰比誰強些呢?”又掙著起身對著李全福道:“公公是個明理人,她蕭合也和我們一樣是宮女兒,怎麼就比我們嬌貴了。難不成我們沒她那般玉葉兒金柯,就處處該低她一等嗎?這又是什麼理兒呢?”

又有幾個奴才雖不敢起身,到底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李全福素來好脾氣,卻知道這些人最怕什麼,招手道:“罷,罷。既是這麼著,這裏也留不得你們了,我回了皇後娘娘,打發你們出宮罷。”

果然,那些丫鬟們都磕頭告錯,軟玉雖說不服氣,可是又想著宮裏的姐姐,也隻得跪了下來。

蕭合皺了皺眉頭,一心隻想早早脫開這是非,忙跪下對李全福說道:“原本公公怎麼處罰她們我是再也說不上話的,隻是公公也該想著皇後娘娘罷,皇上剛登基,自然這宮裏事無巨細都要娘娘打理,想來娘娘已經是心力交瘁了,如今又怎好因為這起子事情再勞煩娘娘。再者娘娘心善,最是可憐我們這些奴才,本來背井離鄉已是不易,前些年又是旱澇再也沒個斷的,好不容易熬到新皇登基,宮中大選,又層層選下來才得以留在宮中,皇後娘娘怎麼忍心斷了我們的念想。要說她們的話並沒有錯,我既然是這知春園中的宮女,便要做好分內之事。公公您也不必叫我姑娘,還是像稱呼她們一樣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李全福恨鐵不成鋼地望了一眼軟玉,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些宮女,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們啊。什麼時候能有蕭合這樣的氣量,也就不用再呆在這裏侍弄花花草草了。”

蕭合聽了李全福的話,心中登時如打翻五味瓶子似的,說不出什麼味,氣量麼?她哪裏有呢?

到底福了一福,道:“公公,既然這裏已經有人打掃了,我便去花房幫忙吧。”蕭合說完得了李全福的準便退下了。李全福亦往別的園子去了,不再追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