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索,落葉無根,正是別離的季節。

“咳,咳。”病床上,趙鞅有氣無力的斜躺著,眼神迷離似睜還閉,他知道死神正在向自己招手,但仍然倔強地掙紮著起身,似在做最後的頑抗,羸弱卻不甘。

見此,趙無恤急忙上前輕輕扶住,強忍熱淚喚了一聲“父親”,幾分擔憂,幾分歎惜,幾分不舍,幾分安慰,但當對上趙鞅的目光時,隨即又變得波瀾不驚,竟似周遭人事依舊、什麼也不會發生一般。

這一切趙鞅都看在眼裏,心下踏實不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著趙無恤的手,一字一頓地囑托道:“當年父親力排眾議立你為嗣,就是相信你……咳,咳,你……你一定要,一定要……咳……”

趙無恤低下頭,堅定地看著父親,說:“父親放心,孩兒定牢記大業,必讓趙氏與日月同輝!”

“好!好!”趙鞅的嘴角終於擠出一絲笑容,“當年下宮之難趙氏……趙氏幾乎宗滅,所幸……所幸天佑臣忠……你曾祖父終得複立,咳咳咳……你要謹記……咳……不爭人先,必為人辱!”

趙鞅咬著牙說完了這段話,而趙無恤絲毫不敢打斷,隻是不住地狠狠點頭,末了他深深記住了父親的那句話:不爭人先,必為人辱!

趙鞅極為滿意的點頭微笑,他努力抬手拍了下趙無恤的肩膀,饒有深意的說了一句:“無恤,對不起!”說完眼角不自主地滑下幾滴清淚。

趙無恤心內一緊,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慌亂中上身微抖了一下,忙道:“父親折煞孩兒了!無恤能至此全仰仗父親栽培,此生此世惟竭誠守業方能報得一二,萬不敢絲毫懈怠,父親明察!”

趙鞅無奈半閉雙目,不住的點頭,心裏半喜半憂,但一思及趙氏後繼有人便盡將煩惱拋去,不再言語。稍傾,他環顧四周,再次望向無恤,輕咳幾聲道:“有你,我放心!”

是啊,這個兒子是自己一手栽培的,英明果敢,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辛勞操持了一輩子,趙鞅現在突然覺得很是疲累,既然完全可以放心了,那還在堅持什麼,不如休息休息,也許醒來的時候早已夙願達成……

既存了這樣的想法,趙鞅便放棄了抗爭,任憑生命之光一點點消散。趙無恤明顯感到父親的身子正在變得僵硬,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那一刻逼近的時候,趙無恤,一向自詡流血不流淚的鐵血男兒,才發現,原來永別竟是如此讓人絕望!趙無恤一直不停地喊著“父親,父親……”隻希望能多留一刻也是好的。而此時,跪在床邊的族人和家臣也三三兩兩的開始慟哭喊叫,“父親”、“主君”之聲不絕於耳,有真心傷痛的,也有礙於形勢跟著起哄的。

誰知就在此時,趙鞅聽見哭聲,猛然瞥見了跪在一旁的原太子伯魯,他用盡全身力氣抓住無恤的臂膀,衝破喉嚨顫抖地嘶喊道:“無恤……利貞……利貞……”聲音微弱的隻有趙無恤能聽見。

趙無恤立刻明白了父親要說什麼,不待父親說出便附在父親耳旁,輕聲打斷道:“趙氏榮耀,必與阿姐同享!”

趙鞅盯著趙無恤的雙眼,彼此對視中,一切都已明了,一切不必待言。英雄之間的相知,再簡單不過。

這下,趙鞅徹底的放心了,再無牽掛,而上天也不會再多留他一時。

公元前476年,晉國卿大夫、趙氏家族掌門人趙鞅卒,太子趙無恤承繼其位,成新任宗主。

靈堂內,無恤一身縞素,率領族人家臣一起跪拜行禮,他一再告誡自己絕不能流露出半分悲戚之色,父親剛去,覬覦趙氏之眾定會趁機再生事端,他,既為趙氏掌門人,便就注定要為趙氏一門除惡謀福,這是他的責任和擔當,所以,即便靈堂內哭聲不絕,即便眼淚早已模糊視線,他,趙無恤,仍然強迫自己忍了回去,隻是木然的看著父親的棺槨不發一言,但卻在磕頭那一刻瞬間悲從心來,全身跟著微顫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