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三月裏,天還飄著雪,那日全府沒有一點聲響,尤其是聖旨到下來的那一刻。
金陵的三月從來不曾下雪,安錦呆坐在窗邊,轉頭問紅鸞,“你說,天是不是難過了?我以前從未見過金陵下雪的樣子。”
紅鸞哭著,又笑著,走過來緊緊的環抱她,卻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安錦看著外麵越來越厚的雪,心也跟著涼了大半。
她走出屋去,冒著風雪一步一踏的留下一路腳印,青絲半束,象征著她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看到二姨娘還在書房外跪著,父親還是關著門誰都不願見,丫頭們一幫接著一幫的說著,勸著。
安錦走近了些,或許是因為她也木然太多,她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在姨娘身上,笑著,卻比哭著都要難看,“不是說那四王爺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是個了不起的人才麼?姨娘與父親這又是在做什麼。”
韓氏看了安錦一眼,本就紅著眼的人兒此時幹脆掩麵哭出聲來,看的一旁的婢女不知如何是好。
南唐保大十三年臘月十一,皇帝李璟頒下聖旨,封商戶之女安氏為保和郡主,次日與四王爺大婚。
四王爺李崇是李璟與一宮婢所出,看似受盡恩寵,實則身份卑微,並無實權,而今更是被派往亂城,生死難堪。
夢醒時,是在去往邊境的路上,風吹起車簾的一角,有些濕漉,還沒等完全吹起便又沉沉落下了。
安錦掀起車簾的一角,剛打算探頭看看外邊,便迎麵飛來一把銳器,那匕首擦過安錦的耳墜,然後刺穿在李崇的衣袖上。
安錦看了一眼李崇。
他穿一身月白的長袍,長相說不得多妖豔,卻是絕對的好看,而此時,並沒有動靜。
她心下撇嘴,也懶得去多管閑事,誰成想手上一涼,李崇竟把那匕首遞到了她手裏。
安錦與他對視一眼,然後用布條將那斷匕包裹起來,以免碰傷了人,“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一直待在邊境嗎?”
李崇看向別處,沉默一會,沒搭理她。
安錦擰眉看著他,也沒再說話,隻是將爐子燒的更大了些,馬車裏也便沒了冷意,反是多了幾分悶熱。
一路往前,外麵的吵吵聲越來越大,出於好奇,安錦在窗布上拉開一條縫隙,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正被北宋官兵牽製著,那男子一身的玄衣,根本不像平常人家會有的兒子,而圍觀百姓的呼聲則使她很快就猜出了這人的身份。
自北宋占領邊城已經有一年半的光景了,當時皇帝將帝師全族視做棄子,送出城去為北宋奴役,一年前的夏天,邊城接連下了幾日的暴雨,帝師也是在那時於邊城的囚牢中慘死掉的,當帝師的死訊傳來時,舉國上下為之可惜,更多的則是感慨帝王之無情。
而那被北宋人壓製、異常落魄的男子,想必就是帝師的兒子了。
安錦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人,“他們如何斷定他就是帝師嫡子?”
那人的衣著打扮確實奢華無比,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氣質卻絕不是貴族會有的,再說,帝師嫡子,她恰巧認識一個。
李崇隨著安錦的目光看過去,“收錢的官爺說是,那便是了,真的還是假的有誰會去深究嗎?”
“是皇上將他派遣到了邊城?”
派遣?李崇沒想著她會說的如此好聽。
安錦將車簾合上,一個縫隙都沒再露出來。
她緊握袖中的斷匕,臉上卻永遠掛著溫婉的笑,“王爺,你說,若這北宋沒能撤回去,我們是不是也就成了棄子?”
皇帝頒下的聖旨裏,雖然寫的是叫李崇來平亂,卻也沒有派下一兵一卒,其實他就是想讓李崇死在這吧?
對於她的問話,李崇心裏定然比她明白的多,但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將大氅裹緊了些。
片刻後馬車停了下來。
“王爺,到了。”
剛下馬車,她第一眼便看到腳下稀爛的泥土。
帶著雨後的粘膩,讓人感覺像是踩在軟塌塌的臭蟲上,異常的惡心。
待她抬眼去看這個地方時,她就已經知道了李崇的答案。
也是,他怎麼可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邊城偏僻,這裏是沒有人認識李崇的,而以他現在的裝扮,與商人倒是尤其相似。
“本王記得,你的父親乃是前朝武將出身……本王會來接你,且時……便委屈你了。”
安錦了然的笑笑,“隻要你會來,我自然會等。”
父親在為商之前確實是武將的出身,而她自小便有這方麵的天賦,父親也不舍浪費,所以在家時,父親為父也為師,幾年下來,她的本事就已到了父親之上,隻是沒想到李崇會去調查這些陳年舊事。
“王妃,這邊請吧。”一個仆從小聲引著她走近,“雖然不知道這家的主人為什麼會一眼就看上您,但至少王爺的計劃沒有亂……故您今後便要在此為奴了。王爺知道您受不得大的委屈,但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王爺,請王妃一定不能被這家的主人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