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不喜迎奉,卻對筆墨丹青如久未諳麵的摯友,一雙眼兒就隨著皇上筆尖在畫卷上遊弋。若論畫技,皇上這幾筆山水倒也尋常,隻是那畫的布局意境別具匠心,令人讚歎。
湘綺的母親是本朝丹青大家薛妙染的關門女弟子,她自幼隨母習畫,青綠山水到花鳥水墨都是諳熟的,隻是她如今步步謹慎時時小心,不敢造次,畢竟女扮男裝,處處提防露出馬腳。
皇上手中畫筆,點朱砂,沾蔻丹,薑黃、柳綠、石青,躍然紙上亂點春光,她想,皇上心情定是大好。隻見聖上輕點勾勒,收筆提毫,意猶未盡,負手眯眼在案前仔細打量自己的大作,誌得意滿。
“諸位愛卿,朕不過是拋磚引玉,隨意塗鴉幾筆,眾卿家自管揮毫潑墨,不必拘禮,反礙了才思。”玄慎擱筆稍事退後,讓出條案,眾人忙是推了桂丞相為首繼續揮毫。皇上隻畫了一帶青山碧水,整幅畫作如天地混沌初開一般。
桂丞相笑嗬嗬謙遜幾句,卻之不恭,提筆點染山外煙樹,隻不過草草幾筆,卻別有功力。湘綺感歎,竟然能入朝堂者各個必有過人才華,始知爹爹訓導她兄妹“天外有天”竟是至理。
眾人誠惶誠恐,小心落筆,幾次推她上前,她都拱手謙遜甘居人後。
待到她接筆作畫,她便在早已尋妥的畫卷角落裏畫上一隻蝶兒,振翅欲飛栩栩如生,草草畫就,精巧又不張揚,幸不辱使命。抬頭看時,皇上卻不知去了哪裏,似是去偏殿更衣。
湘綺側頭細細品味眼前禦筆親提群臣揮毫助興的長卷,忽聽春和景明樓上一陣咯咯咯咯的笑聲,清亮如黃鶯歌喉悅耳,惹得群臣抬頭去望,紛紛撩衣跪拜,口呼:“長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興平長公主穿一襲鵝黃 色小儒衫,嫩若二月新柳,橫生春色,嬌 嫩可人。她本是嬌小玲瓏,薄綃窄袖滑下手臂露出冰雪般皓腕,執著素紈香扇,提了裙襟指點小太監們揮舞網子追逐半空中飛舞的蜻蜓,她咯咯笑著,銀鈴般清越的笑聲灑下,宮娥們卻慌得追在她身後形影不離。她笑著,麵頰線條柔和凝了凍玉般的光彩,唇上一點朱丹點了珍珠粉,亮光熒熒。
貼身的翠衫宮娥探出頭向下看,大模大樣地吩咐:“長公主殿下吩咐,諸位大人免禮平身。”
湘綺隨眾人起身,聽到周圍有人嘀咕:“狗仗人勢就是如此的。”
皇上最憐惜這幼妹,人人皆知,湘綺才入翰林院,便聽愛嚼舌的同僚議論過興平長公主,都說若是誰有幸成為長公主的駙馬,那怕不是位極人臣,也是一生一世飛黃騰達了。這幾日一見,果然是個宮中的掌上明珠般的人物。
她正欲重回案頭,陡然聽一聲“啊—”的驚叫,猛抬頭尋聲望去,一物自天而降。
“不妙!”湘綺欲躲,眾人早已驚叫著惶然躲避四散而逃。可巧她被擁在人群中,前後都是人,躲閃不及被壓在一位老翰林身下,狼狽掙紮起身,一陣麵紅耳赤,一顆心驚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