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吹過這片濃鬱蔥蘢的樹林時,我爬上高高的山坡,豎著耳朵,聽著風聲。
風從遠方來,又要到遠方去。穿過我身邊時,我聽見林中鳥兒的啾啾聲,田間小路上牛車緩緩的車轆聲,遠山之外城鎮裏的喧鬧聲,還有我背著阿媽偷偷係在屋簷的鈴鐺聲。
妹妹說我騙人,離我們最近的城池也有一百多裏,其間更隔重巒疊障,林木森森。
聽她這樣說,我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的確聽見了那些聲音。有時我枕著茵茵綠草地,有時數著天上的白雲,有時坐在高高的枝柯間,風來了,那聲音就在我耳邊響起。
然後我的眼前就如同撥雲散霧一般現出一座巨大的城池,裏麵人聲鼎沸,行人摩肩擦踵,走街小販,高馬行轎,雜耍賣藝,甚至是人們臉上細小的表情都如同倒映在水裏的影子,在我腦海中清晰的浮現。
這些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我們的族落在大山深處鮮有人跡的地方,遠離外麵的紛亂,當王朝的戰火遍地燃起的時候,我們的家鄉依舊麥尖青青,安靜美好,我們的祖先世世代代過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歇的田園生活,全族幾百戶人家中,隻有極少的幾個人出去過,他們中有些人回來了,有些人則客死異鄉,終老不聞。
阿爺年輕的時候就去過外麵。他告訴我們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殘酷。人們的欲望就像海水一樣沒有止境,被欲望驅使什麼事都能做的出來,甚至都有人吃人的事情發生。
我和妹妹被嚇的渾身哆嗦,決定一輩子都不要離開這裏,我們不明白外麵的世界那麼可怕,玉哥哥為什麼還要出去。
他走的時候,我和妹妹還有靈春,站在最高的山坡上目送他離去。靈春難過了好多天,她是玉哥哥的青梅竹馬,長輩們都說,靈春長大了是要嫁給玉哥哥的,可是現在他要走了,那她該怎麼辦?
這些問題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答案,阿爺抽著旱煙,眨巴著嘴巴,對我說道:“喬玉這小子野心太大,混出來也罷,千萬不要把外麵的髒東西帶到這裏來。”
難過了好幾天,我很快忘記了這個有著溫暖笑容和明亮眼睛的少年。生活又重新歸於平靜,我還是會乘著阿媽午歇,躲開妹妹,偷偷溜到幾裏外的泉池邊上嬉戲。
我半跪在水邊,散開自己的長發,一時間青絲如瀑,順著草地垂落在水裏,我身邊時一團燦爛的迎春花,顏色絢麗明豔,池水綠如翡翠,晃晃悠悠地倒映著天光和雲影,風吹落紅,漾起一池波瀾,我解開自己的衣裳,慢慢滑進冰涼的水中去。
有鳥兒在枝梢唱歌,雲兒在天空停留,我輕輕哼起阿媽教我的歌謠,池水如滾珠一般在我的肌膚上滑落,彙成細小的水流,重新落入池水裏,涼涼的感覺像小貓在撓癢,我嗬嗬笑了出來。
抬頭時猝不及防地望進一雙深邃的眸子,那是個異鄉人穿著厚重的盔甲,鳳眼薄唇,口鼻方正,極是俊美。我嚇呆了,這樣偏僻的地方怎麼會有人?
“你待在那……那裏,別過來。”我口不拾言,那人聞聲沉靜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雙目深深地望了過來,裏麵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我有些慌張了,“你背過身子去。”
他在那裏還是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