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發表後,又感覺傷害了太多愛她的心,於是,再寫文章來道歉。
她回到文化學院教書,她習慣的方式是導師製——一個老師隻帶最多十餘個學生,但是,她班裏有五六十人,最多時加上來旁聽的,有百餘人。她是很認真地想來教人,但是,她最後隻是將自己累得不行。
她翻譯了幾本書,都是在台灣的美國人丁青鬆神父所著。他成了她最後那幾年惟一什麼話都肯講的人,因為他是神父,而且,他在台灣算是一個異鄉人。
她內心太驕傲,別人說她的文章淺時,她要說自己寫字就是好玩,淺才能有趣,但是當人人都認為她的文章淺時,她又發了慌,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進步,怎麼樣才可以突破。她有時候以為自己還有很長的路可以發展,但有時,她感覺自己是隻失去燈光牽引的蛾子。
她回大陸旅遊,認了寫《三毛流浪記》的張樂平先生為幹爸,寫了許多文章,後來拿出來發表隻有關於敦煌的遊記。
導演嚴浩找她寫劇本,想拍一部流浪的中國女子的電影。但是,她不肯再寫自己,選擇了自己陌生的時代,以喜歡的作家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故事為藍本的《滾滾紅塵》。
她在朋友那兒聽說,中國的西部,有一個老人,妻子死後許多年,依然每晚在妻子照片邊輕輕呤唱歌曲。她很輕易地被打動,於是給他寫信,並且去看望。
媒體們以為她又戀愛了,因為她去的時候拎著皮箱,仿佛打算呆上一段時間。但是,她很快便低落地回來,告訴朋友自己是被騙了,那裏的老人不是一個憂傷深情的人,而是一個有著普通名利心的俗人。她甚至說,被他關了起來,不給水喝,不給飯吃。有人信這話,有人不信,因為她在前端時間常常出現幻覺精神錯亂,因此還去了美國療養。
但是,她給老人寫信,依然落款為“平平”,她騙他,說自己和一個英國紳士訂了婚。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反正,她很快便無計劃地執行了自己的死亡。
在1990年底,她還給大陸作家賈平凹寫信,說喜歡他的文章,有機會去西安時,央他帶她遊玩。她還接受了新加坡某電台的采訪,她說“我這一生,豐富,鮮明,坎坷,也幸福,我很滿意。”她還告訴記者她新的一年的計劃——她要遊遍整個中國,她要出個人專輯,她要來探望新加坡的朋友……她的情緒保持得還算平穩,但是,很多矛盾的話語和大變化的語調也不時出現。她一會兒頻呼《滾滾紅塵》的獲提名,是她壯年時代的來臨,同時又說她對這個世界已經不介意她極愛孤獨寂寞,因為那象征了真正的自由與解脫。
關於《滾滾紅塵》她寫得很用心,甚至越俎代庖,連每個鏡頭怎麼拍都寫得仔仔細細。她與秦漢林青霞他們討論劇本到深夜,回家時從樓梯上跌落,摔斷了肋骨。她對這個電影投入了極大的熱情,甚至在沒有人肯投資時,她要求陳嗣慶同意投資給她幾百萬。她甚至打算自己扮演劇中女配角月鳳,嚴浩堅持不同意,選用了香港女演員張曼玉,她告訴記者自己比張曼玉更能詮釋角色,選張曼玉的原因,是因為她是美女。電影拍完後,她與劇組一起四處宣傳,她認為這是本偉大的電影,是她驕傲的作品。但是,這部電影卻沒能像三毛期待的那樣,代表著她的壯年時代來臨——金馬獎上它大放異彩,除了編劇之外,幾乎囊括了所有的獎項——這給三毛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新一年剛剛開始,她便因子宮內膜肥厚住進了榮民醫院檢查治療。
第二天她做了手術。她告訴母親,看到有許多小天使在她房間裏。
第三天的淩晨,她用絲襪將自己懸在了掛點滴瓶的架子上,在洗手間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關於她的死,後人眾說紛紜,但是,討論那些還有什麼意義呢?當初她恨自己不能像《河童》裏的小河童們一樣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現在,她終於選對了死亡的時間與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