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朔月夜,鍾聲蕩,君自在,意逍遙。此生為君濕羅帕,無言是倚重樓,望飛鳥無數,隔雲端,煙雨迷離……”
道路顛簸,我倚在車壁上,胃裏翻騰不休。簾外傳來清越的歌聲,我知道,那是與我同行的一個以歌喉成名的女子。我撩開簾子,放眼望去,隻看到茫茫黃沙激揚,那原是一種無以名狀的豪邁,如今在我眼裏,卻隻剩下無盡的悲涼。
行軍路上,耳邊常有兵甲碰撞的聲音響起,冰冷如霜,如同九寒的氣息砭人肌骨。我並不懼這種寒冷,也不懼死,然而,我若想活,就不得不麵對我即將麵臨的難關。
我輕撫手臂,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對未來的茫然。
軍中不見女兒,有的便是將軍家眷,剩下的便是最為低賤的軍妓。與我同行的那些女子原都是京城中名頭極盛的風塵女,皆出自花朝樓。隻可惜它一日獲罪,全樓上下皆不得幸免,樓主媽媽等人處以斬首,剩餘的人便是處以降籍,即男子充軍,女子充軍妓。
唱歌的女子名叫惜音,是花魁賽的音魁。原先誌得意滿的音律如今隻剩下嗚咽之聲。
妓,一支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軍妓,生不由己,死亦難堪。淪落風塵本不是我所願,被貶為軍妓更是非我所願。
黃沙揚起,我不願低下的頭顱隻能縮回車內。指甲早已在掌心刻畫下痕跡,尖銳的疼痛使眼角的酸澀更盛。水漬在衣裙上暈出一片緋花,我不可遏製的從嘴角泄露出一絲苦笑。
我不想權傾天下,也從未想過屈辱的活著。
車外,黃沙漫漫。行軍的聲音和著惜音破碎的歌聲,譜寫一曲悲歌。
當年城破家亡,我亦不曾哭過,至如今,卻忽然覺得生無可戀,死無所懼。若說這些年悄然活著,也不過是為了當年那一句“等我歸來,收你為徒”。
那一句“等我歸來”,我記了多年,總想著再等等,也許那人就出現了。直到長大了,便在想興許那句話是人家故意給的希望,隻是要我活著罷了,於是忽然就明白了,有時候,人呐,真是不值得信。
我素手撩簾,黃沙依然飛揚。那一輪紅日,在黃沙中顯得有些微薄,但,終究是存在的。我心想著,總也要先活下去。
我打心底裏相信花朝樓不會通敵,也相信著總能有它沉冤得雪的時候,隻要我還活著定然是能看到的。隻是這“軍妓”的汙點隻怕是要下了黃泉才有洗脫的時候了。以往我是不信這些鬼神,但是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裏,我隻能寄希望於此。
如今下了軍營,我就要想著怎麼才能完整的活著。或許我有洗脫賤籍的一天,便能好好地嫁人生子。隻是在那一天來之前,我必然是要想法子保住自己的身體。不管怎樣,身體到底是自己的,若能避免受辱便是最好。
我本來求避禍,現在求一世長安。隻是哪裏是那麼容易的。
長安,我想要的隻有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