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抒懷
人文風情
作者:王福和
憑吊絲路曆史,在想象的空間裏去延續曆史的回音。
在我的腦海中,陽關是一個十分荒漠且遙遠的地方。數年前,從吐魯番到敦煌的列車上,在朝陽之輝中,我目睹過大西北一望無際、寸草不生的茫茫戈壁。那,應該是最接近陽關的一次旅程了。在我的印象中,陽關是一個十分淒涼的地方。唐人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曾經深深地鑲嵌在不知多少國人的心中,以至於提及陽關就會想到別離,就會湧起傷感。久而久之,陽關就成了一個意象,成了遙遠、荒漠、蒼涼、神秘的代名詞。我想到陽關去一睹它的風貌,回溯它的風采,既是多年的奢望,亦是不曾中斷的夢想。
久遠綿長的中外交通史,在陽關刻下過深深的轍印。透過歲月的烽煙,我們依稀可尋陽關往昔的輝煌。當大漢帝國叱吒天下的時代,陽關就矗立著。多少年代過去,多少王朝逝去,這個絲綢之路的關口,這個對外交往的要道,這個震懾外敵的咽喉,身兼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的重任,在連接歐亞,直通西域的使命中,不知目睹了多少守關將士的征戰,不知放行了多少商賈的駝幫,不知記載了多少使臣的出入,不知耳聞了多少僧侶的磨難,更不知聆聽了多少文人慨歎的詩賦。
浩浩大唐盛世,除了王維的《渭城曲》外,還有多位大家在陽關賦詩留作:既有駱賓王“鶯囀蟬吟有悲望,鴻來雁度無音息。陽關積霧萬裏昏,劍閣連山千種色”的悲歎,亦有杜甫“弱水應無地,陽關已近天。今君渡沙磧,累月斷人煙”的悲傷;既有岑參“別家逢逼歲,出塞獨離群。發到陽關白,書今遠報君”的悲情,亦有錢起“戰處黑雲霾瀚海,愁中明月度陽關。玉笛聲悲離酌晚,金方路極行人遠”的悲壯;既有白居易“但喜暑隨三伏去,不知秋送二毛來。更無別計相寬慰,故遣陽關勸一杯”的悲感,亦有張祜“十二年前邊塞行,坐中無語歎歌情。不堪昨夜先垂淚,西去陽關第一聲”的悲涼;既有李商隱“水精如意玉連環,下蔡城危莫破顏。紅綻櫻桃含白雪,斷腸聲裏唱陽關”的悲吟,亦有馮延巳“醉裏不辭金爵滿,陽關一曲腸千斷”的悲愴,還有李昂“天邊回望何悠悠,芳樹無人渡隴頭。春雲不變陽關雪,桑葉先知胡地秋”的悲滄。唐代之後,既有蘇軾的“使君莫忘霅溪女,還作陽關腸斷聲”,也有蘇轍的“西出陽關萬裏行,彎弓走馬自忘生。不堪未別一杯酒,長聽佳人泣渭城”;既有範成大的“西出陽關有舊知,薰風淥水泛蓮時。煩君傳語詩書帥,更寄台城別後詞”,也有張九一的“為賦陽關杯酒句,霜風瀚海正西流”。及至近代,還有譚嗣同的“回首長城望杳冥,陽關一曲醉難醒”等。別情、離情、傷情、悲情、苦情、戰情,以及淒涼之情、悲壯之情、思鄉之情、感歎之情等盡情宣泄於詩句之中,可謂聲聲吟盡陽關苦、行行灑盡故人淚。
陽關就這樣存活於文人的詩賦之中,存活於曆史的長卷之中,一步步、一行行地從公元前的大漢帝國走來,走進國人的想象之中,走進國人的視野之中,走進國人的文字之中。或虛或實,亦幻亦真,陽關在數十代國人的意識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意象。從東海之濱到西北戈壁,並非短途之旅。即便在交通發達,國人生活水準提升的當下,走近陽關,走進陽關,並非人人易舉之為。於是,那大西北茫茫戈壁上的陽關,便成為多數國人心中的一種想象、一種遙不可及的夢幻。而想象的載體則來源於由王維的《渭城曲》領銜的曆代文人留下的詩作。那是一種尚停留在唐宋時代的陽關景象,一種穿越到那個時代,並且定格於那個時代的陽關。我相信,這也是很多國人的集體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