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的解放與天地精神
商訊生活
作者:曾來德
數年前,當我創作書法中的“非文字”部分時,從古老漢字固定不變的書法線條中,我看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無限的書法,亦即將書寫置於開放的情境之中,通過對作為一般表意的字符和—般書法構成的內容的超越,最終抵達書法的某種精神性存在。
但所謂的精神性存在又是什麼呢?我知道,那並非什麼神秘而不可言傳的東西,而我肯定也不是在談論“永恒”。意思其實再也簡單不過:書法迷失於它自己的世界裏已經太久了,受製於固定審美的書寫曆史不過是贗品的曆史,這使我們常常談起書法時卻似乎與藝術無關。書法藝術的實踐使我在某種程度上發現了書法之外的書法——從未被“敞開”的書法。
今天,當我涉足繪畫時,類似的直覺再度訇然撲來:繪畫的情形又何嚐不是如此!中國古代繪畫的傳統其實是一個文人傳統,那種圍繞著文人生活,在漫長的生命時空裏臻於圓熟和完美的藝術往往近乎奇跡,但由此衍生的繪畫技藝和審美尺度卻凝固不變。不僅如此,它的對象世界也是恒定的,雄關峻嶺長河大川,幽岩曲徑平樹遠山,鬼神奇烏異獸醜石癩丐,諸如此類。近代以來的所有“焦慮”,無不集中在創新與革命這點上。在前仆後繼的先行者拓展的中國繪畫的現代形態中,包含了兩種基本的矛盾,一為傳統本身的出路;二為中西結合。前者因現代生活方式的改變而喪失其特定的文化功效,我們既不能想象一個現代藝術家能夠像古人那樣持續而專注地麵對藝術;亦不會相信今天的觀眾還能夠按照古時的風尚與趣味接受藝術。所以除了作為裝飾與符號被複製的“傳統”,除了具有文物價值而不是藝術價值的古代作品,在近代以來,特別是二十世紀的實踐中,應該說是有其深刻意義的,如色彩的引入,還有構成等,然而,無論從工具材料選擇上的天然不同,還是從技藝上的豐富、成熟及深刻認知方麵,色彩都非我輩所長,況目西畫的構成更有著在工具性、工業文明基礎之上的發展與生長,這就使所謂“中西結合”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能的也成為未知,如若僅以西畫的色彩和構圖引入而繼續把玩文人趣味,那變化的就是皮毛;如若結合變成了迎合,以中國畫之技藝複述西畫的精神內涵與人文情懷,則創新不過是西化。
如此,中國繪畫的現代“焦慮”便揮不去。什麼是我們時代的中國繪畫或者說本土繪畫,就仍是一個問題。對此一問題,試圖解決者也大有人在。已經有了太多的實驗——觀念移植、技藝嫁接、思想拚湊和藝術精神的模仿……已經有了太多的大師:先鋒派、衛道者、職業精英和技術專家中國繪畫由古代形態到現代形態的過渡以乎被無期限地延長了。這種事情在其他領域裏肯定也有發生過,譬如在詩歌和音樂那裏。
當傳統、民族、現代、西方的二元化使幾乎所有的創作實踐都表征著“危機”時,我們實際上更多地陷入了自我確認的“焦慮”之中,而難以顧及藝術本身,從中又遇到“身份”問題的困擾,這就形成了怪圈中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