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靜靜
朝花夕拾
作者:李春雲
今夜,是個飄雪的夜晚。
隔窗望去,暈黃的路燈下,片片雪花淩空而降、輕舞飛揚。像葉葉柳絮,瀟瀟灑灑,輕撲繡簾。雪勢漸大,密密麻麻,簌簌落下。突然感覺像漫天的飛蛾,陣陣襲來,層層包裹著閃亮的燈火。這些,不正是另一種飛蛾撲火之景觀嗎?兀然讓人有一種壯美和淒絕之感。怎麼能不淒美?雪,是如此純淨透明、晶瑩剔透,不染一點塵埃,落入村莊、樹林、河流、山川、田野、大地……希冀萬物潔淨、明澈、美麗、無瑕,披之以夢的霓裳。卻即刻在奉獻的同時犧牲了自己,被銷蝕、被腐化、被汙濁。從來皎皎者易汙,橈橈者易折的啊。也許一切正如王爾德所言:“人生因為有美,所以最後一定是悲劇。”而什麼是悲劇?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將美活生生地撕毀給你看。但死不是悲劇,悲劇是一種生命。如這窗外輕盈飄零的雪花,看到它的珍貴瑩潔和美麗,更眼睜睜地看到它的緩緩墜落和消逝,墜入無崖的時空,萬劫不複。
想起青石橋邊、小鏡湖畔,大雨滂沱,阿朱受到降龍十八掌的誤擊之後,身受重創、鮮血四濺、層衣盡染、麵色慘白、氣若遊絲、仰麵漸漸墜入崖底的慢鏡頭。那一刻的衣袂飄飄、撒手無助、緩緩下沉,便似這斜斜墜落的飛雪,有著一種生命的淒豔和悲壯、無法挽回的痛楚和悔恨。還有那血濺詩扇、狀如桃花的李香君;為竇娥鳴冤喊屈、天意民心的六月大雪;林教頭風雪夜宿山神廟的那許多場景;更有那大雪茫茫,賈寶玉孤身一人行走在無垠的雪地之上,背後是斷壁殘垣和“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的回響……
“生活本身就是一個悲劇。”托爾斯泰在《複活》裏寫著這麼一句話。但阿瑟·米勒更有一言:“在悲劇之中,也隻在悲劇中,存在著一種信仰——樂觀主義的信仰。”所以我們有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海倫·凱勒的《給我三天視力》,雪萊的《西風頌》……“生或者死,愛或者恨,我們可以被消滅,但不可戰勝!”那些閃亮的名字便以悲劇特有的形式向人們展示出人格的力量和生命硬度的一麵,普通人的生命也因其堅不可摧、柔韌挺拔而彰顯神的靈性。如今夜的雪,如往昔的雪,如每一年每一次的雪。即便知道自己生命的短暫,也要傾其所有,以柔美優雅的姿態撲向大地母親的懷抱,奉以稚子潔淨無瑕、熱烈深沉的吻。在它擁吻萬物眾生的時候也氣絕身亡,失去生命。不,它並沒有逝去!前赴後繼、欣欣向榮、連綿不絕。像精衛填海、女媧補天、杜鵑啼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離離原上草。
就讓這曼妙的舞姿,翩翩的精靈永遠不要停息。飛絮似霰,落花如雨,織就這夢幻的羽衣和時光的麵紗,籠罩心扉,籠罩萬物,籠罩一切。給我以迷離的美、朦朧的美、浪漫的美。那些痛與傷、苦與樂、遐想與憧憬,徐徐飄落,漸漸遠去。理想和現實中間恰到好處地隔著這層簾幕,遠離塵世,遠離人群,遠離喧囂。前方的路若隱若現,心中的歌似斷似連,時間的腳步不疾不徐,迷惘惆悵若有若無。緩緩的,又是滔滔不絕而來的,是這廣袤的藍天和瑩白的飛雪。
今夜,雪落無聲,萬籟俱寂,我卻分明感覺到生生不息、無竭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