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銅雀春深(1 / 2)

我疾步走進恒天酒店燈火輝煌的大堂,高跟鞋催命般,發出急促的“嗒嗒”聲。我突然感到心底一陣緊蹙,沒緣由的不安。太陽穴隱隱作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近一年了,沒再出現過這種可怕的預感,想不到今晚卻突然而至,熟悉又陌生。恍惚間,腦海深處電光火石閃過某人的微笑。

微笑,但極強烈,伴隨著一句話:“我是咖啡,你就是糖塊,沒放糖,生活就更加苦哩苦巴……”

打個寒噤,我強迫自己將這段霎間莫名跳出來的影像抹去。好久以來,幾乎都形成了生理條件反射,我能極快地幫自己從該死的幻想中拉回殘酷現實。

彤姐打來三次電話通牒我,厲聲說“老鷹”來抓“小雞”了,十萬火急,限我五分鍾內連滾帶爬閃到會所,不然甩我頭上一袋鹽,醃死我,天天豬油拌飯,催肥成豬。

老鷹指我們會所的大老板東哥,這老禿頭是夜場梟雄,心黑手辣,沒人敢拂逆他。大老板今晚難得親自光臨,我卻姍姍遲到近一個小時,彤姐的粉臉肯定爆炒豬肝,咬碎銀牙詛咒他娘。我有些納悶,東哥應酬豪客,通常酒足飯飽才乘興來會所消遣,平時絕少早到,今晚不知來了什麼頂級貴賓?

我疾步衝進酒店觀光電梯,頭發滑下來刺得眼皮一跳一跳,怎麼理都不順。電梯裏先進去一個看似沉穩的男人,西裝革履,手提鱷魚公務包,嘴臉也類似這種醜惡爬行動物。

這條雄性大鱷衝我優雅一笑:“美女,幾樓?”

我說:“十二。”

鱷魚按下數字鍵,優雅的笑化為曖昧,目光肆無忌憚直勾勾打量我的腰腿,盯著我腳下的十寸古馳高跟鞋。鋥亮電梯門徐徐關閉,將他和我囚禁,我瞥眼讀懂他玩昧的表情。

他絕對猜到了我是個什麼樣的貨色。男人一旦知道我的身份,都是露出這幅鱷魚嘴臉。

酒店十二樓不是客房,也沒有高雅咖啡廳,而是全城最奢華的娛樂會所,進出各種男人、女人,來往聲色犬馬,彌漫甜歌勁舞音樂、浪聲笑語、烈酒氣息,混合含麻香的靡靡煙霧。

恒天大酒店是一座花園式酒店,樓層不高,但裝潢雍容富麗,圍繞假山噴泉、名花異草。它坐落在新城區最氣派的明珠大道,夜幕降臨,作為璀璨的發光體傲然而立。新區對外招商辦設在三樓,徒增尊貴,據說每年為新區帶來600多億的投資本金,攥著這些錢的富豪出入酒店吃喝拉撒睡消費過億,180間豪華大床房,每年上下大約60000個女人,消耗約12公斤重的套子。

酒店六樓是溫泉桑拿,挑頂一個露天遊泳池,池水悠悠。

我透過觀光電梯玻璃,俯看池水在夜燈映照下碧藍如海,波光粼粼誘人,我對它笑笑,忽然有種想縱身躍下去的自毀衝動。

據說人死後一瞬間,體重會驀然減輕21克……這是人的靈魂,重21克。它可以脫離紅塵,輕飄飄遠離城市,飛至夜空最高處,傲視寒月,冷冷清清,最終沒入大海,沉到浮水最底暗。

去年冬夜,我喝醉,跑到天台上噓噓。在騰騰迷霧中,彤姐就是這樣對我說的。

你知道嗎?人的靈魂隻有21克,賊輕……彤姐笑起來,在夜色尿霧下露出迷人酒窩。她擼起長裙摔掉酒瓶,忽然躥上防護欄張開雙手:“下麵的水池好小,像個馬桶,你看,你看,有人在馬桶裏遊泳。”臨風麵對城市夜空,彤姐作詩一首:“飛……讓裙子飛啊,靈魂飛啊,媽個屁飛啊……”

最後彤姐沒再“啊”下去,我眼疾手快,揪住她的頭發狠狠拽回到地麵上。她一隻名貴的芬迪高跟鞋墜落“馬桶”……抱歉,我酒後失控收不住力,彤姐的手臂被摔成骨裂,吊半個月繃帶。不過她感激我,請我連吃一星期老辣火鍋,整到我上火便秘求饒。

電梯“叮”一聲輕響,準確停到十二樓。它沒墜毀,摔死我和那條鱷魚,更沒有一路升到天堂。電梯門開啟,露出背景牆上“銅雀會”閃亮的金字招牌。

“晚上好!歡迎光臨!”

左右兩排迎賓禮儀小姐對我笑盈盈鞠躬,臉色紅潤,嬌嫩有若旗袍上的牡丹花。旗袍照例開叉到剃白的胳肢窩,側露一片豔光漣漣,水香藕色。

“小龍女早!”領班阿健衝我做個鬼臉,驚奇問:“你怎麼走賓客電梯上來?”

我忍笑快步走過安全檢測門,撂下一句話:“早你個大頭鬼,老娘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