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綺琴抵掌論音樂 水母當筵動急淚
話說瑤瑟將那女子一看,止見鳳鬟翠細,長袖博領,腰係一條赤絛,長可及地,宛如古代宮裝,斜倚門前,撚帶笑問道:“姐姐何處帶來野豬?今夜頗不惡雄物否?”水母女士道:“本欲獵豕,誤中一鳳,將帶來與你們相見。”瑤瑟慌忙與那女子為禮。那女子把瑤瑟上下一相,好似驚奇,二人互相推讓。卻是水母女士上前引路,來到一座樓上。樓中先有三位女子正在奏樂,見客來了,棄了樂器。瑤瑟一一行禮,通問姓名。有位年長的,足有二十四五歲來,姓曾名綺琴;第二一位麵如滿月,眉如遠翠,舉止沉重,神情溫文,姓梁名翠黛;第三一位便是前在門前的,姓洪名朝霞;第四一位年可十三四,梳一對鴛鴦髻,胸前佩個菊花球,眉清目秀,舉止玲瓏,姓楊名輕燕。展問已畢,雁行坐定。水母女士將相見原由訴說一番,眾姊妹無不大笑。座中綺琴方欲致問,水母女士道:“且緩。酒飯且將些來。”將電鈴一按,喚得侍女來吩咐道:“燒牛肉十二斤,醮些蒜汁,饅頭果三十斤,皮酒四十升。”輕燕用手拍著水母女士笑道:“不見姐姐如此粗莽,客來了也拚著野蠻牌調。”朝霞也笑道:“想是艄婆餓得忒煞,要嫁艄公了。”眾姊妹大笑不已。
瑤瑟見樓中樂器縱橫,問道:“眾位姐姐於音樂之道,想甚高明,不知肯賜教否?”水母女士道:“細細摩挲,誰耐煩聽。”輕燕笑道:“止有姐姐敲船板,唱野歌,最是音樂妙手。”眾姊妹又大笑不已。綺琴謂輕燕道:“好妹妹,有客前來請教,何不將歐洲獵曲彈來聽聽。”輕燕道:“姐姐何不將吉祥加冕曲彈來聽聽?止管作勞人。”綺琴道:“好妹妹莫辭勞,水母姐姐止道我們的音樂不雄武,我與你合奏孤島虎嘯曲與他聽聽何如?”輕燕不得已,止得與綺琴同坐洋琴前,將次就彈。水母女士聞道雄武二字,滿心歡喜道:“且緩。廚內有盞青油,將他擦上,聲音嘹亮些個。”慌忙起身去取。輕燕一把扯住笑道:“別莽咯,幾見洋琴也擦油嗎?”說罷,眾姊妹又哄堂大笑。少時,二人一下一下合奏起來。瑤瑟靜心聽之。止覺得:
秋風習習,怨氣沉沉。大珠小珠,恍如雨打空山。急弦緩弦,慢似姬泣帳下。忽聞一聲長嘯,無複吒叱英雄,便教萬斛爇血,頓成冷頑灰土。
瑤瑟聽罷,拍手稱讚,止有水母女士嫌那聲音還不大。眾姊妹複雁行坐定,瑤瑟道:“指法津練,格調沉雄,的是我國音樂大家。但不知此曲何人所作,何所本來?”綺琴道:“此曲乃妾感慨英雄末路,懸想拿破侖流竄孤島的光景作的。原來蓋世英雄最難收局,綜考東西人物,收局最佳者,無如楚項羽。次則戰國時魏公子信陵,醇酒婦人,亦不失英雄本色。最不幸的莫如故國塗敗,孤島荒涼,一再優囚,心灰氣死之拿破侖。妾憫其遇,傷其事,作此一曲,聊當憑吊之意了。”瑤瑟讚道:“足見姐姐天才。”水母女士道:“便是輕燕妹妹,也做了什麼癲婆歌,還念得對勁。”輕燕白著眼笑道:“奈何歌都不知道,偏說什麼癩婆歌。
”瑤瑟道:“嗬!輕燕小娘子也有大作,今夜還要領教。”輕燕再三推辭不肯。綺琴道:“我知妹妹脾氣,要與人同唱。我叫朝霞妹妹與你打對兒何如?”朝霞寒笑,指著翠黛說道:“現有寶玉哥在此,何必移禍於人。我去看晚膳安頓好也未。”說罷,撒了眾姊妹,下樓去了。原來翠黛最沉重,多癡性,故眾姊妹皆呼以寶玉。綺琴笑向翠黛道:“寶玉哥莫害羞,可與輕燕妹妹同唱來。”翠黛再三不肯。水母女士怒道:“你不唱,咱便放把火,大家散場!”眾姊妹又大笑道:“好莽姐,值得甚事,便放起火了。”翠黛吃吃道:“我唱了,你們又笑話。”水母女士道:“咱們口裏寒個蘋果,死也不笑。”眾姊妹又大笑道:“好大口!”翠黛不得已,止得允了。綺琴往壁上取下琵琶,調了弦,正了音,兵々邦々彈起來。止聽得二人唱道:
四百兆人民也算多,為何引頸受幹戈?胡兒強兮漢人弱,漢人弱兮白人強。既舞且高歌,且高歌。白人肥,黃人削,白人富,黃人貧且薄,白人騎馬當街跑,前嗬殿兮後絡繹。昨日洋官下一令,野蠻支那男和女,壯做工兮老填河,男做奴兮女做公娼、公妓、公役作。籲,可有官家豎義旗,保我哀哀小公婆。可奈何!奈何!奈何!奈何!奈何!可有官家豎義旗,保我哀哀小公婆!
二千餘年寸金寸鐵寸國土,是我祖國祖。東割西讓南北租,是我亡國史。昨夜洋官絡繹來,說道你們快快報財籍,於今大英大俄大法來為主。今朝語我兒,我兒泣且語,爹娘今老矣,兒今棲身往何處?可奈何!奈何!奈何!奈何!奈何!兒今棲身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