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謝無名放下手中的漢字輸入筆,看一眼電腦,已是洋洋灑灑一篇長文,謝無名能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可他講究與時俱進,可以五筆可以拚音,手中不握筆,總覺得不算寫字,他選的是漢王筆輸入,廣告上稱為“中國特色”。

他站直身子,舒展了一下胳膊,從窗口就看見了一輛越野車在朝他的農莊奔來,定神一看,是輛寶馬叉五,想不起來是朋友中的哪一位。這年頭,人來人往都鑽在車裏,不爬出那鐵殼子你看不到是誰,要是從前,張三李四你從他走路的架式老遠就能認出了。沒想到他這眼光一凝神,像是能施魔法一般,那車突然刹住了。土路上的灰塵一下子開出蘑菇花來,風吹散,車上走出一個胖子來,跟下來一男一女倆人。胖子抬頭看了一眼謝無名的農莊,整了整襯衫領扣,又係了長袖的袖扣,邁步上了農莊前的小橋。忽然立住,朝後擺擺手,那一男一女就停住了,胖子獨自一人朝山莊走來。

這胖子是誰?謝無名在窗口看著眼生。

所謂農莊,你別以為是度假村或者休閑山莊什麼的,不是,謝無名的農莊是地地道道的農莊, “農”是指山腳下湖灘邊有十幾畝地,種著水稻和蔬菜,謝無名懶人一個,也不讓雇工勤快,這莊稼不施化肥不撒農藥,蟲吃剩了鳥吃,鳥吃剩了人吃,人吃剩了,坡上有糧囤,囤滿了,稻子不用藥劑要黴,就送給親友做飼料。“莊”就是山腰上那搖搖欲墜的幾間平房,牆是土牆,屋頂是稻草,幾年換一茬新草,平房的四周是果樹,桃、梨、杏還有板栗樹什麼的都有,不準雇工采摘,謝無名饞了伸手自已摘幾隻,紙擦一擦,吃得小孩子一樣有興致。果子熟了掉得滿地繽紛,引得各種鳥兒枝上樹上歡跳脆叫,雇工心裏可惜都搖頭,這謝老師要麼是中了瘋魔,要麼是錢多了燒包,謝老師說,要是你們覺得鳥吃了浪費,就自己摘了吃,隻是不準摘了去賣。錢再多也買不到這種鳥的快活,鳥開心,我就開心。

這山莊占地五十畝,當初是清水做鄉長時招商引資把謝無名招回來的,項目名義是種植果樹,租期五十年,果樹種了,果也結了,卻從沒見到謝無名賣出一隻水果,原來人家要的是這山青水秀,不在乎這點賣果子的錢。謝先生租金年年付,雜費年年交,來鄉政府時還附帶著送每位領導一簍水果,那水果是真甜,甜得領導心裏泛酸。人家沒違反合同,你沒辦法拿他怎麼著。隻是心裏歎口氣,這當年的窮先生現在是富得淌汁了。

胖子進了門,謝無名認出來了,是劉和尚。劉和尚是謝無名從前的學生,現在高了胖了,走了一截山路就喘氣,他一頭的汗從滿臉的坨肉上經過,爽快的就摔到了胸口的襯衫上,猶豫的貼著頸子鑽進了緊扣的衣領,將衣冠楚楚的和尚折騰得一點也不楚楚,謝無名說,劉總,你快把那鈕扣解了,我這不開空調。和尚說,在老師這裏,不敢放肆呢。謝無名忽然明白了,劉和尚是在他麵前講禮儀,二十多年前,謝無名上課時常常提到和尚村上的劉不書,劉家一門三相,劉不書當了宰相,回鄉看私塾先生,老遠就將車馬停在村口一裏之外,步行叩見先生,傳為美談。書上的東西和尚肯定早忘了,說不定也從未記住過,這祖上的逸事和尚倒還記牢了,難得難得。看來寶馬叉五停在農莊外,也是效仿當年劉不書了。謝無名說,發達了?比得上當年祖上的劉宰相了?

和尚說,老師笑話我了。

謝無名在鄉中做過八年教師,是不拿工資拿工分的代課。做教師時謝無名喜歡的是成績好的學生,不做教師後謝無名喜歡的是那些從前調皮搗蛋的學生。成績好考上大學,做個小公務員大學教師之類,眼睛就長在額角上了,對當年的代課教師愛理不理。倒是那些壞小子,哪怕現在是個小攤販,碰上謝無名,賣菜的塞你一把菜,賣肉的塞你一刀肉。你不要,他生氣,那是真生氣,眼巴巴地看著你,像是當年做了壞事求你別喊家長一樣惶恐。和尚讀書是謝無名頭痛的壞小子之一,打架,敢跟社會上的小痞子動刀,嘴饞,敢在生產隊裏的耕牛屁股上剜塊肉用幹牛糞烤了吃,父親死得早,母親管不了,謝無名是班主任,謝無名能有什麼法子?謝無名離開人民教師這個光輝職業的最後一天,放得下許多,就是放不下劉和尚,叮囑劉和尚同學以後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否則,長大了隻能喝西北風。和尚說,老師您先別替我發愁,要愁你得先替自己發愁,眼下您老師沒得做,下田又掙不下幾個工分,我擔心您粥都喝不上得喝西北風。要不,跟我混?保證您日子過得比現在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