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到洛陽城郊送別即將出仕三年的張怡,若不是那天雨後天際霞光將河景佳人襯得那般動人,而他又恰巧在她手挽浮萍、蹙眉歎惋之際,睜開了迷蒙的雙眸,那麼彼此是不是就都能擁有靜和安好的人生。
西樓外一瓊清冽的溪流緩緩地向前奔流著,帶起滿河的浮萍漂泊無依。大雨初歇的午後,霞光溢滿閃爍著七彩水珠的草葉芙蓉。一切都美得如夢似幻,然而最為動人的卻是蔓草深處那抹淡青身影。身姿窈窕,顏若春桃,然而最吸引人的卻是女子眸凝浮萍時眉目間的那股神韻。沂恒就這般癡望著邱羅,神思仿佛隨著輕嘯而過的飛鳥去到了遙遠的地方。
“她很美吧?”一個聲音打破寂靜。
沂恒目不斜視,隻是訥訥的點了點頭。
“洛陽城第一雅妓,當然不會浪得虛名。”
沂恒猛地一驚,這才轉過頭來看向斜躺在酒桌旁,一手把玩著空酒壺的張怡,滿臉的難以置信:“你是說,那個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邱……。”
“邱羅!”張怡無奈的點點頭,他深知他這位兄弟向來不近女色,隨即又道,“她雖為雅妓,卻是賣藝不賣身,一手箏更是舉世無雙,因此人高傲得緊呐!”
沂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之前的失落感消去了幾分,無端地倒是平添了幾分好奇。邱羅,這該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
沂恒很早就認識邱羅了,抑或說他通過張怡間接地知道了素未謀麵的她。
那年他還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無財無勢,然而他意誌堅定,為人處事又有自己的一套,無怪乎身為洛陽府丞長子的張怡待他青眼有加,並多次稱讚他非池中物。而自視甚高的張怡更是坦言此生隻傾慕兩人才情,一是他沂恒,一是才貌雙全的邱羅。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年多來邱羅對他始終以禮相待,不冷不熱,對他的一片愛慕之情皆是婉拒。
每每聞及,沂恒都是報之一笑,勸他男兒當誌在四方,何必為一女子如此失魂落魄,更何況她還是一個煙花女子。
然而,自那日驚鴻一瞥之後,沂恒便開始努力回憶張怡對他講過的關於邱羅的點點滴滴,卻發現原來覺得聒噪繁複的內容是那般精簡。而自己除了遠遠見過她一麵,知道她的才情與薄涼性情之外,對她竟是一無所知。
可是,他注視著如霜月華下隨波逐流的浮萍與一旁皎白的蓮花。眸中閃爍著一抹狡黠,他是懂她的!人人隻道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隻有他知道她是一朵渴望生根的浮萍。
微風拂過他俊秀的臉龐,他注視著漂流過來的一朵浮萍,堅毅眉目一凜,身形一動輕跳幾步,踏水擭住。
洛陽城最大的妓院芙蓉苑。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循著搖曳曖昧的燈火,他出現在她麵前。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端著一杯茶靜靜地聽她聲如晨間的第一縷清泉,伴著古箏聲聲靈動,一闋李白的《清平調》悅耳動心。
“罷了,我想聽,高山流水。”不知何時他竟已起身來到她身側,不遠不近的看著她眼角眉梢的溫婉。
如果不是真的在這裏看到她,又怎麼會將如此佳人與名妓相聯係。而她專注於調弦竟不曾發覺他的走近。
看到她略顯錯愕的點點頭,他轉過身回到座椅上,依舊捧著那杯已然有些溫涼的茶水,群玉巫山固然美妙,可是他所求的卻是紅粉知己。
樂聲清淺溢出,他閉上眼眸,聽著她自內心深處的傾訴,恍惚中竟連樂聲消去也沒注意到。直到幽幽蘭香襲來才緩緩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