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明月初照人(3 / 3)

“啊!”驚呼是高澄的聲音。

“主上!”隨即高亢的悲憤之音響徹夜空,從稍遠處傳來。這聲音令在場的人都一驚。所有人都專注於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陌生男子已潛入寺中,行至永寧塔下。

前者弱冠,麵上棱角分明,此時氣血上湧,正被後麵長他五﹑六歲的拉住。後麵的緊咬著唇,目中盈滿淚,悲憤莫名。

“平陽王和南陽王怎麼剛到?”高歡聲音虛弱地問道,一邊仍然拭淚。

“他怎麼敢……”平陽王元修咬牙低聲道。

後麵的南陽王元寶炬忽然想起剛才出府時妻子乙弗月娥溫柔相送,擔心憂慮的樣子。他拉緊了元修也低聲回道,“且忍一時”他稍微一停頓又道,“恐怕明月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元修渾身一顫,即刻安靜下來。

洛陽……信都……

元恭……元朗……

爾朱兆……高歡……

兩座都城,兩位皇帝,兩個權臣。天色朦朧轉亮,不知道是哪個大膽的傻和尚這個時候居然敢回到永寧寺,遠處竟然有了若有若無的誦經聲,伴著蒼涼悠遠的晨鍾。

信都,還是都城嗎?誰心裏都明白。可是洛陽的前途又在哪裏?爾朱兆死了,權傾天下的爾朱氏一旦覆亡,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天要亮了,大魏的明天在哪裏?黎明中,兩位大魏皇帝的屍骨倒在佛國高聳入雲的寶塔下,身上遍布著猙獰的傷痕和血跡。

高澄美麗的綠眼睛失掉了剛才寶石般的光彩,顯得有點空洞失神。在他心裏,父親應該是雄霸天下的曹孟德,而不是卑劣弑君的司馬昭。兩位皇帝死難當場刺激得他難以控製自己的心情。雖然他受父親影響從未將魏室皇帝放在眼裏,但是他從未想過弑君,如此殘暴和肮髒。高澄轉身慢步向寺外走去。

高歡在混亂中注意到了兒子的離去,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微微蹙了蹙眉。心裏正思忖著大事,忽然一眼瞥到身邊的次子高洋仍然安靜地站在那裏,那麵上無波,胸有城府﹑腹藏山川的樣子讓他覺得心裏踏實有力,他的兒子就該是這樣的。

“皇帝既崩,大魏不可一日無主,立平陽王為帝,居洛陽。”高歡一語定乾坤,聲冷如鐵地宣布了他的決定,回頭輕喚:“阿奴……”高洋聽到了,定了一下,走上來,父親向他伸出了手,高洋拉著父親的手,隨著父親一起向寺外走去。

這時,司馬子如趨步跟上,小聲說,“小孩子嘛。”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阿惠的年紀可以成婚了。”

高歡沒停步,也沒說話,麵上仍無表情,但是他心裏卻是一動。

兩個族弟,高嶽和高歸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都努力傾聽著司馬子如說給高歡聽的話。

孫騰收了劍,四顧一望像在找誰,隨後率軍士跟上了高歡。

永寧塔下隻剩下了生死兩相隔的四位元氏帝裔。

高歡牽著高洋走出去,高洋一眼看到長兄高澄的坐騎撒歡噴鼻,脫口道:“大人,大兄的馬尚在,可見未走遠。”

高歡心裏裝著大事,隻道:“隨他去吧。”

一行人絕塵而去。

元明月好不容易找回洛陽,找到了永寧寺。一夜奔波勞頓,懸心提膽,此時看著斜緩山梁上一片金碧輝煌的殿宇,幾乎要失去全部力氣,隻是心跳得厲害。沒再猶豫,帶著家奴從台階而上向著山門去了。

誰能想到?元明月上了小緩坡,剛要進入山門,忽然從半開半掩的寺門裏衝出一匹馬來,眼看著就要撞上她了。元明月疲勞過度,連思維都減慢,一時沒反映過來,愣怔在當地,眼睜睜看著那騎馬的人來撞自己。

“夫人!”身後的家奴本來年紀偏大,行動慢,自然比不上原本就心急如焚的元明月。這個時候驚叫一聲用盡全力奔過來,已經是來不及了。

馬上的高澄本來心不在焉,但是那個黑色的窈窕身影太惹眼了,立刻喚醒了他的注意。他素來就反映奇快,身手敏捷,這個時候急中生智略一勒韁,側提……馬前身避過了元明月,沒有直接衝撞。趁著擦身而過的機會,高澄俯身伸臂一撈,一把將元明月攔腰提上馬來,速度未減已是衝下坡去,然後慢慢停駐。

馬停下來,馬上兩個人對麵而望。元明月驚魂未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加上一夜的奔襲勞頓,滿心的擔憂,所受的委屈……此時又急又怕,眼裏盈滿了淚,隻是喘息,說不出話來。

高澄以為她是被剛才的事嚇得,隻覺得楚楚可憐。這一夜攻破洛陽,殺人無數,又在永寧塔下親證二帝橫死,本來心冷似鐵。這時候倒柔腸轉還,心裏頓時生出憐她﹑護她的意思,天性如此罷了。

“多謝公子。”還是元明月先緩過來。不怨高澄大意,不怨他縱馬幾至傷人,反倒謝他。她能看得出來,這個美少年雖然衣著破爛,遍身髒汙,但是氣象不凡,不似路人,因此尊稱他一聲公子。

高澄看她目中單純無欺,更覺心動。

“夫人!”家奴氣喘籲籲地跑上來。

“夫人是要入寺?”高澄想起來裏麵橫屍遍地,處處血汙,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暗想那裏豈是這樣美麗的女郎該去的地方?“還是不要去了,如有別的去處,我自送夫人前往。”高澄並不想放元明月下馬來,也並不問她姓氏身份。

“不,我一定要進去。”元明月急紅了臉。她忽然想起,這個看起來小自己數歲的美少年,他為什麼是從寺裏出來的?

“世子!”高澄還未說話,聽到身後山門處有個又冷又硬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