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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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媚生
【1】
我牽引年輕的新帝由正門一路行至禦花園,彼時鳳凰花正開得灼灼,映襯得漫天妖嬈明豔。遠處有少女的清脆笑聲,新帝駐足,而我躬身停下,與他一起看向那端。
因是遠處,瞧得並不是多麼清晰,隻朦朧看著一襲紅衣,折腰甩袖,舞姿美得不可思議,新帝忍不住頓了呼吸,慢慢抬步走去,我慌忙跟上,於他身後亦步亦趨。
麵前的景象逐漸清晰,另一妙齡少女拍掌叫好。那女子隻是舞,眉梢衣角皆是風流,手指如玉攀住枝條,發如墨垂至腰肢,美得驚心動魄。我忍不住頓了呼吸,新帝亦是為這豔色而震驚,輕聲詢問我:“這女子是誰?”
我定睛,慌忙道:“這是明瑟長公主,容姝。”
當今新帝名謝素冠,先帝並無所出,就連唯一的明瑟長公主亦是過嗣,先帝遺命將皇位承予謝氏長公子。引起舉國上下一片嘩然。
貴族少女識出謝素冠身份,慌忙跪下行禮。而容姝側眸回轉,她是長公主身份,又頗受先帝疼愛,難免尊貴得多。她不疾不徐地緩步而來,站定於他麵前,仰起頭來,卻是詢問我:“這便是新帝?”
我回答的聲音湮沒在她的輕笑中:“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然後轉身,徑自離開,我驚訝她這樣的失禮。而新帝溫和而笑,並不在意。
容姝並不喜謝素冠,這傳聞已經響徹後宮,而容姝多年管理後宮,積威日甚。新帝甫掌朝政,外不得臣心,內亦控製不了後宮。但謝素冠聰慧,又在謝家多年曆練,雖然隻是初通製衡之術,可是已經做得十分出色。而大約是入宮那一日的福分,我被調做禦用服侍。
下朝時微有閑暇,我隨謝素冠於禦花園中漫步,畢竟隻是雙十的少年,對於一切還充滿好奇,穿過一片小道,驚訝地發現容姝。
似是沒想到這樣的偶遇,她一頓,才輕哼了一聲,轉身便要離去。仍是要從小道走過,卻突然頓住,有點手足無措。
謝素冠突然一笑,走過去,將她被花枝卡住的鬢發小心地取出來,一時兩人姿勢親密,容姝雙頰綻出紅色,垂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裙擺,連耳根亦是通紅,這模樣終於顯現出少女的可愛。
我忍不住微笑,而他亦是,輕聲在她耳邊道:“皇姐,已經好了。”
她怔了怔,才捂住鬢角,快步而去。
我聽見他的笑聲,這幾個月從未有的愉悅,許久才停下,對我說:“皇姐很美,是不是?”我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垂下頭去,他嘴角揚起淺笑,眼光望向那女子離去的方向:“她真的很美。”
【2】
三個月後朝政傳來異議,將江山傳於異姓子弟,從古至今也是開天辟地的大事,先皇遺詔被質疑謝氏作假,謝素冠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效忠於容氏皇朝的老臣被稍一挑撥,朝野上下頓時異樣一片。
今日早朝已經有人將這捅至他麵前,這無疑是羞辱。大臣質疑聲鼎沸,他無法辯解,臉色蒼白。有珠簾聲響動,這聲音並不大,然而所有人都齊齊望向出現的女子。
容姝。
她貌若驚鴻,一雙眸子如同冷玉一般望向眾人,淡聲道:“皇上龍座自是確鑿無疑,這又有什麼可爭論的,先皇在世時便道武帝叛離本是不義,該將帝位傳給謝氏後人。本宮可以做證。”
“不知公主可有憑證?”
“需要什麼憑證?”她雙眸澄澈,“若是新帝名義不正,那麼本宮便是理所當然的新帝,於本宮又有何弊處?既然本宮做證,那麼這遺詔自是無半分偽作。”
鴉雀無聲。
容姝靜立片刻,然後告罪離去。這一著雖險,但她是最接近先皇的人,這一言無疑為新帝提供了證言。我詫異她此刻的倒戈,因為眾所周知她對新帝的反感。
那日後容姝與謝素冠的關係親密起來,甚至共同在月下飲酒,隻留了我侍應一旁,容姝量淺,沒幾杯便臉色酡紅,似是酒酣:“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身份。父皇深愛母妃,在她離去後便頹然許多。亦是倦政,險些大亂。我同樣深愛母妃,卻討厭她害父皇頹廢至斯,最後父皇亦追隨她而去,因為對於她的愧疚,導致將皇位遺留給你。”
她說話有點顛三倒四,可見是真醉了:“可阿素,我不討厭你。”她澄淨目光注視他,“我不討厭你。我想要為你守住這天下,我想要看你成為最好的帝王。”
她握住他的手,咬字清晰,仿佛誓言:“我一定要為你守住這天下。”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是秋狩。
白刃閃光,旌旗蔽日。《七發》書上描寫的場景,果然不虛。
容姝與謝素冠都頗善此道,兩人並馬共同奔向林間,我慌忙跟上。然而我並不擅長馬上之道,這一顛簸幾乎吐出來。
但之後我無比慶幸。
因為容姝和謝素冠均遭到襲擊,雙雙摔下懸崖。我亦沒幸免,幸好懸崖下不遠處便有一平台,其上更是落葉軟軟,我又習得幾分粗功夫,隻是謝素冠卻摔斷了腿,因為他將她緊緊護在懷中,做了她的鋪墊。
他疼得臉色煞白,額頭亦有汗珠淌下。我一驚,請罪過後便為他正骨,謝素冠死死咬著牙,容姝亦不便避嫌,隻將他攬在懷中,低聲問我:“陛下沒事吧?”
我點點頭:“隻是腿摔斷了。”隨後低聲問,“難道沒有暗衛相隨嗎?”
容姝道:“這次是蓄謀襲擊,帶的暗衛雖多,卻敵不過親王府精兵吧。”
謝素冠一驚:“你是說……”
當年文帝是武帝過繼之子,而一同被過繼的還有三位同族少年,如今卻隻落得一位還健在,雖然權勢遭到削減,但仍舊是親王身份,不可小視。
容姝點頭,眸子裏含了幾分冷冽:“不錯,我認得皇叔家總管的身手。”
“這樣說,朝堂上那次質疑遺詔也是肅親王蓄意而為?”謝素冠皺眉,“當初領頭之人正是驃騎將軍,看來他與肅親王早已串通一氣。”
“如今該是想如何出去才好。”容姝低聲道,“這次雖然有驚無險,但陛下切望小心。”
“莫要稱呼我為陛下。”謝素冠溫和道,“皇姐切莫如此客氣。如那日喚阿素便好。”
“那日是醉酒,如何能相提並論?”容姝道,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我瞧著你身法似是學過武的,能否帶我們上去?”
我愣住,猶豫道:“我的武功不過能向上掠一兩丈,若是再帶一個人,卻不知是否可行。”
“你先帶本宮一把,陛下腿腳如今不便,本宮怕是受不住,若我也上不去,你便自己上去通知衛軍。”
我點頭,告了一聲得罪,攬過她腰身,借力蹬上山脊。
她腰身纖細近若無骨,就連身為閹人的我也忍不住呼吸一頓,臉頰禁不住緋紅,順利將她送上去。我又落下來,抱起謝素冠,仍是依照此法。容姝攙著謝素冠,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3】
有一少年將軍白馬狂奔而來,下馬行禮:“屬下失職,請賜死罪。”
容姝道:“這關頭就不要說場麵話了,還不快請太醫。”
那人道是,然後抬起頭來。
有一瞬間空氣的凝滯,我望向容姝,她以呆愣的姿態看著少年,瞬間有磅礴的情緒向我壓來,我不明白,卻感到莫名的彷徨。
後來謝素冠告訴我:“皇姐對他一見鍾情,朕曉得,因為那一瞬間她的反應,如同當日朕遇見她。”
容姝明顯表現出對那少年將軍的傾心,得蒙長公主垂青自然是幸事。然而那人身份卻不一般。
那人正是驃騎將軍季嘯之子季朗。
容姝和謝素冠,他們是沒有血緣的姐弟,然而對所愛之人便果決而熱烈的這一點,卻是十分相似。
桃花樹下並肩而行,晚霞雲中笑意淺淡。她本是美貌而聰慧的女子,我很快在季朗眼中看到傾慕,這樣兩情相悅、佳偶天成。在他低聲詢問她愛好的時候,她也輕輕回答道:“幼時受母後所教,倒是頗喜寫詩。”
雖然禮節所束不得自如,但親密之意氤氳眉梢眼角。與之相對的是她與謝素冠的疏離。
這疏離在那一夜到達極致。
季朗征戰有功,上請密旨賜婚,而謝素冠壓著不議。這日月光正好,他獨酌不許近侍上前,因酒量淺,不一會兒臉上便綻出暈紅,看起來更為俊秀。
不一會兒容姝卻到訪,眼神冰寒,向他詢問此事。兩人之間似有爭執,我躊躇,終於上前兩步,聽見謝素冠說:“你將會成為他的妻子,從此以後我們各自疏離,也許相見無期。朕不能容忍。”
她看著他:“陛下到底想說什麼?”
他說:“我傾慕你。”
我看不見容姝的神色,可是我看到謝素冠的表情,於是我猜測那一定是厭惡而不屑的神色,我聽見她的聲音:“本宮是陛下的皇姊,縱然沒有血緣關係,也想不到哪裏會讓陛下想到如此違倫之事。若陛下一意孤行,本宮覺得十分困擾。”說罷便要抽身離去,而謝素冠抓住她衣擺:“你竟是如此看待我對你的感情?”
“不然還能如何?”她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之中,“難道陛下想要臣姊說,我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