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南鑫將三輪車扔進小巷的角落裏,匆匆朝夕陽紅老人樂園方向走去。他跟老K約好,下午在那兒會合,而後從小路逃出沐州。
剛才能避開警察的監控順利脫身,全靠林杉相助。起初,對林杉的計劃他有所不忍,林杉堅持道:“若不這樣,誰也走不了。”他問:“你知道後果嗎?”林杉說:“知道,我所犯的事,充其量也就是判個三五年。”他說:“我怎麼能讓你受這份苦?”林杉誠懇地說:“這麼些年您對我關懷備至恩重如山,就給我一個回報的機會吧。”他的眼睛有些潮濕,明白多說無益,拍拍他的肩膀:“阿杉,對不住了。”
從側門拐進老人樂園,老K早已到達,迎過來說:“沙董,車在大門外候著,是否現在就走?”
沙南鑫抬頭看看天,說:“不急,我給老人洗個澡。”
按照他那天的要求,院長已給老人換了一間帶浴室的套房。
他為老人輕輕地搓著背,一下,又一下。老人身板佝僂,瘦骨嶙峋,目光仍然是那般呆滯無神。他的心禁不住陣陣發酸。老人的神態,真的很像當年被批鬥得死去活來的父親。父親克勤克儉勞累了一輩子,沒料到最終落個含恨屈死的下場。
自己的人生結局,會比父親好麼?
鷹嶺事故發生後,他曾經為自己製定上中下三策,如今看來,連下策這步棋也可能走不通嘍。說到底,還是自己太貪。就像炒股票,眼瞅著大盤一路陰跌就是不甘心出貨,總想撈一把再跑,豈知連最後的血本也虧了個精光。
走到這一步,怨不得誰,利益使然。寇天龍也好,他沙南鑫也罷,在利益麵前都懂得如何去做,也必定會這樣去做。
老K進來,有些焦急,說:“沙董,走吧,時間來不及了。”
沙南鑫鎮定自若地說:“沒事,警察一時半會找不到這兒。”他擦幹淨老人身上的水漬,笑道:“怎樣,舒服多了吧。”
老人呆滯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為老人穿好衣服,沙南鑫把院長叫來,取出一本存折,說:“這是專門給老人的,你代為保管。如果他過世,剩下的錢歸你。”
院長感激地說:“多謝沙董。”
來到院內,他抬起頭,忍不住又朝雙英實業公司所在的方向望去。
“沙董,”老K小心翼翼地催促道,“別牽掛公司了,一切都過去了,出去後咱們再做考慮吧。”
是啊,留戀也好,後悔也罷,這一頁畢竟已經翻過去了。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時光不能倒流,一切無法重頭再來。
他歎了口氣:“走吧。”剛抬腿,愣住。
大門外閃出警察的身影。
老K轉身想跑,被衝進來的警察死死摁住。
“老沙,”宋元明從人群中閃出,笑道,“沒想到咱倆在這兒又見麵了。”
沙南鑫鬆開微皺的眉頭,也坦然笑道:“元明,你不會是來請我吃農家飯的吧?”
“你說呢?”
“當然不會。”他緩緩褪下右腕上的佛珠串,一粒粒撚動,“如今你是座上賓,我卻成了階下囚。”
“老沙,你可怨不得誰。”宋元明說,“當初我曾勸過你,沙家堡就出了你這麼個人大代表,千萬要好自為之。”
“是啊,”沙南鑫歎了口氣,“人生如棋,走一步,看三步,步步小心,結果呢,還是輸了個幹淨徹底。”
一位警察亮出手銬,走上前。
“元明,”沙南鑫皺皺眉,“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這東西就不用戴了吧?”
“好說。”宋元明擺擺手,“怎樣,上車吧?”
沙南鑫從容地走向警車。
突然,身後傳來“啊啊”的叫聲。
沙南鑫愣住,緩緩回過頭。
老人呆呆地望著他,渾濁的目光明顯含有依依不舍之意。
沙南鑫的眼睛濕潤了,回到老人身邊,替他理了理衣領,笑道:“好好過日子,照顧好自己,啊?”
老人似乎明白他將一去不複返,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放。
“聽話,”沙南鑫像囑咐一位不懂事的孩子,“我會回來看你,啊?”他掰開他的手,輕輕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身朝警車走去。
“啊,啊。”老人仍在叫喚。
他鑽進警車,閉上眼,兩行濁淚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