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2 / 3)

“怎麼不說了?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

“說說看嘛,想說什麼都行……看來你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啊,那我替你說吧?你,是想讓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才沒有呢!”她急忙打斷我的話。

但我不聽她的,換了語氣,慢慢認真起來,多少有些不放心地繼續對她說:

“……不,就算你說我用不著跟去,可能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因為我也有點想去,有些放心不下你……我們在一起之前,我就曾夢想著和你這樣可愛的姑娘到一個清靜的山裏去,兩個人相依為命地過活。很早以前我是不是就和你說過我的這個夢想?還記得嗎,就是山裏的小木屋那次,當時你還笑話我,說我們能在那山裏住的下去嗎?……其實啊,我在想,你這次提出要去療養院,是不是之前的那些事已經不知不覺地打動了你的心呢?……我說的對嗎?”

她一直微笑不語地聽我說著,這時突然幹脆地說:“我早就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說完眨巴著眼睛,像是要安慰我似的說:“你經常會有一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幾分鍾後,我們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一起好奇地望著玻璃門外。草坪的綠意已濃,強烈的陽光下,一片熱氣在其上蒸騰遊動。

進入四月,節子的病已臨近恢複期。這恢複來得越緩慢,向健康邁出的一步步也就越讓人覺得堅實可靠,甚至讓我們感到說不出的踏實。

在這樣的一天下午,我去看她時,正趕上她父親外出,節子一個人在病房裏。那天她似乎狀態很好,換下了那套總穿在身上的睡衣裝扮,少有地穿著一件藍色的寬鬆外套。看到她這身打扮,我無論如何都想把她拉到院子裏去。院子裏偶爾有風吹過,但十分輕柔,讓人心情舒暢。她沒什麼自信似的笑著,還是勉強答應了。就這樣,她用手搭著我的肩膀,搖搖晃晃地邁著步子,怯生生地走出玻璃門,來到草坪上。沿著籬笆牆走去,尋常的花草中間還長著許多外國品種的花木,花葉繁茂,花枝交錯,幾乎教人分不清每條花枝的根在哪裏。我們走近了才發現,那一片茂密的枝葉上頭,竟四處長滿了小小蓓蕾。白色、黃色、淡紫色……每一隻都已經含苞待放。我站在一簇花枝跟前,突然想起許是在去年秋天,她曾告訴過我這是什麼花。

“這是紫丁香吧?”我扭頭看著她,用半是疑問的口氣說。

“這個看著不像紫丁香呢……”她的語氣裏有些遺憾,手依然輕輕搭在我肩上。

“哦……那你之前告訴我的時候都是瞎說的啊?”

“我沒瞎說啊,是送花的人告訴我這是紫丁香的……可是,這也不是什麼好花。”

“天呐,現在它馬上就要開花了,你才如實招來!這麼說,那個也……”

我指著旁邊的一片花叢問道:“你之前說那種花叫什麼來著?”

“金雀兒?”她接過話頭,我們走到那片花叢前。“這種就叫金雀兒。你看,它不是有黃色和白色兩種花蕾嗎?聽說這邊兒的白色花蕾是珍品……父親很引以為豪呢……”

我們談著這些閑言碎語,節子的手一直沒有從我肩上拿開。與其說她是累了,倒不如說是靠著我出了神。我們就這樣彼此無言地站了一會兒,仿佛站在這裏便能讓此時此刻這滿溢花香的人生盡可能地駐留片刻。柔軟的微風恰好穿過對麵的籬笆,拂過我們麵前的花叢,微微揚起那葉片便不知飄然去了何處,隻留下我和她站在當場。

她突然把臉埋在搭在我肩頭的手上。我發覺她的心跳比平時快了許多。“累了?”我柔聲問她。

“沒有。”她小聲回答,可我卻感到她放在我肩上的重量在慢慢加重。

“我身子這麼羸弱,總覺得對不起你……”她喃喃自語。這句話與其說是我聽到的,不如說是我感應到的。

“你這麼柔弱,倒比你不這樣更讓我憐愛啊。你不明白嗎……?”我心裏急不可待地想要向她傾訴我的感情,表麵上卻裝著什麼都沒聽見,一動也不動,任憑她依靠。但她急著要反駁自己的話,抬起頭來,甚至還慢慢把手從我肩上移開:“為什麼我這陣子這麼多愁善感呢?以前我就算病得再重,也沒把這當回事過……”她的聲音很低,斷斷續續地像在自言自語。沉默延長了她話中的含義,令人不安。這時她突然抬起臉來,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然後又馬上低下頭去,用有些哽咽的中音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又想活下去了……”

她接著用小到幾乎讓人聽不清的聲音補充道:“……多虧了你。”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這是距離我們初次見麵兩年前的一個夏天,我無意間念起的詩。從那以後我也喜歡無緣無故地吟誦起它。如今這句詩又在不經意間讓我們找回了那段難以言喻的愉快時光——也是你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甚至比這一生更加豐富多彩的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