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柔婉美好,似是清風拂過心尖。
然而,陸擎蒼沒有回頭,巋然不動得像是一座大山,他眯起眼睛,視線飄得老遠,緊緊鎖定在醫院的大門口。
他似乎,在等什麼人。
“擎蒼?”
病床上的女人又叫了一聲,怕他煩,刻意放低了嗓音,她能說的話有限,這兩個字,是她說得最順暢的一句。
但是站在窗邊的男人,始終沒有理她,他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裏有一扇門,還上了鎖,她沒有鑰匙,也敲不開……
僅僅是一個背影,他就將她生生拒之千裏之外。
裴畫能做的動作也很有限,想到這裏,她委屈地咬住了下唇,巴掌大的小臉動了動,枯黃的長發立刻順著兩頰垂下來,掛到她的眼前。
稻草一般的頭發刺痛了她的雙眸,想到從前健康活潑的自己蓄著的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裴畫的心情越發的糟糕,鼻頭一酸,壓低了聲音,嚶嚶地哭了起來。
病房很大,卻異常安謐,於是,裴畫的哭聲便成了這整個空間裏唯一的動靜,擴散在每一寸空氣裏,漸漸彌漫成巨響……
陸擎蒼歎了口氣,終於轉過身來,他看了看裴畫臉上縱橫的淚痕,還有已經被染濕的病服,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坐下,輕聲問道:“怎麼哭了呢?”
裴畫泣不成聲,整個人一抽一抽的,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費力地伸出手去,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在等陸擎蒼握.住。
然而男人隻是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將吊著繃帶的手臂朝向她,裴畫愣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討了個沒趣,又羞愧又可憐地將手收了回去。
裴畫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這樣淡漠而疏離的陸擎蒼,真的很陌生,陌生到讓人恐懼的地步。
他明明和她呆在同一個地方,呼吸著相同的空氣,可是,裴畫卻覺得,她離他好遠好遠……
自己生死一線的時候,因為他的出現,因為聽到了他的聲音,她才掙紮著拚了命地堅持!
——他心裏最在意的,終究是自己,不是麼?
最後,她也挺了過去,順利地活了下來。
這難道不是好事麼?
可是他,為什麼連笑都不笑一下呢?
裴畫的雙眼,再一次被淚水蒙住。
陸擎蒼低頭看著她,麵上的表情始終很淡定。
男人頓了幾秒鍾,默默抽過床頭的紙巾,力道不輕也不重地,給她擦幹了眼淚。
裴畫小心翼翼地止住了眼淚,抽著氣縮成一團,像隻受了重傷的小獸,她一直不敢將視線挪到別處去,生怕他隨時會離開一樣。
陸擎蒼旋即扯開一抹苦笑,自己脫離危險之後,就被塞進了加護病房裏,和裴畫是同一間。
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要多順理成章就有多順理成章,聽趙昭說,隻要有自己在,裴畫就能安心地吃飯、睡覺、做複健,專心康複。
哪怕,這將近兩天的時間裏,他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不會動,不會說話,充其量就是一具活著的屍體……
多麼諷刺。
其實,他中途蘇醒過來一次。
那時裴畫的手術剛剛成功不久,陸擎蒼卻因為失血過多而倒在了急救室外,醫生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又馬不停蹄地開始治療他。
好不容易被救了下來,他人是沒什麼大礙了,隻要好好休息就萬事大吉。
但是誰能想得到,到了後半夜,憑借著強大的意誌力,陸擎蒼竟然戰勝了麻醉藥的藥效,渾渾噩噩地就往病房外麵衝。
他發著高燒,神智早已不清,每走一步對他來說都是煎熬,橫衝直撞得像個瘋子,但是男人的嘴裏,卻一直念著“裴詩”的名字。
陸擎蒼驚動了醫院一整層樓的值班醫生和護士,集體出動去攔他,聲勢浩大得整幢樓都在震。
但是男人周身散發出的如同暗夜修羅一般恐怖的氣場,迫使所有人都隻敢在後麵緊緊地跟著。
有名醫生膽子大,稍微靠近了一步,陸擎蒼回過頭冷冷瞪著他的那一眼,怕是會給他這輩子都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了。
事實證明,這個男人就算是病得連方向都找不著了,也還是世上最殺氣騰騰的一頭猛獸!
當時把趙素雲急得,連忙奪命連環Call催醒了趙昭,讓他趕緊過來救命!
陸擎蒼從病房一路跌撞到醫院大門口,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整個人早已不成人形,但是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趙素雲在一旁哭天搶地地嘶吼,她根本拉不住陸擎蒼,隻能眼睜睜看著寶貝兒子在一團人的簇擁下,踉蹌著衝進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