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作者:鬼金
作者簡介:
鬼金,1974年12月出生。籍貫:本溪縣連山關劉家村河坎子小隊。詩歌在《詩刊》、《詩歌月刊》等刊物發表。2008年開始致力於中短篇小說寫作,在《長城》、《山花》、《上海文學》等刊物發表小說數十篇。有作品被《作品與爭鳴》選載。著有小說集《紊亂的火焰》和長篇小說《血畜》。
我們鋒利,因為我們要知道,但他永遠是分散而安靜的。
——裏爾克
一
公元二零零六年的秋天,北半球的中國有一個叫鬼金的男人正在東經123度41分,北緯41度19分的點上沉迷於一次對冰山的幻想。
這也許是他在這個秋天裏唯一的一點點樂趣。是的。樂趣。人應該在生活中尋找一點樂趣,也許一些人正在尋找,也許一些人還在尋找的路上,對於鬼金這個男人來說,他找到的樂趣就是對一座冰山的幻想。有點意思。這麼想的時候,他有些激動,他臉上的汗水竟然刷地一下消失了,仿佛又透過皮膚回到他的身體裏。他甚至聽見那些汗珠墜入身體的聲音。是的,墜入。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一個被掏空的身體,像一個器皿。他點了一根煙,看著淡藍色的煙霧縹緲在眼前。在淡藍色的煙霧中,他看見一座冰山緩慢地升起,越來越加的巨大,幾乎要覆蓋了他,要侵入他的身體。他哆嗦了一下,急忙扯過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甚至謹慎地係上每一個紐扣。他得意地看了看自己,心想,也許這身衣服可以對付那侵襲而來的冰山了。那冰山仍舊存在,但不再增長,停在淡藍色的煙霧中,看上去是那麼的巍峨,可以看見料峭的白霜。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座冰山開始移動,向窗口的方向。他有些焦急,他伸手在虛無的空氣裏抓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抓住。他大聲地喊叫著:“冰山,你不能走,不能,在這個炎熱的秋天,隻有你能陪我度過……”他喊叫的聲音仿佛被冰山彈了回來。那聲音變成絕望的一部分,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體裏。
冰山聳然不動,仍舊巍峨,沒有絲毫融化的意思。沒有。
他咧嘴笑了笑。在他笑的同時,從冰山散發出來的冷氣撲在他的臉上,侵入他的身體。他感到一件衣服有些單薄,應該再穿上一件,或者把冬天的羽絨服找出來。他眼睛看了看剛才拽衣服的衣架上,還有一件衣服,但那不是他的,不是。那是一件裙子。那是一個叫小寂的女孩的裙子。他不知道這件裙子是什麼時候掛在他的衣架上的,他不知道。紅色的裙子掛在衣架上,像火焰的形狀。
他感到了火焰的炙熱。火焰,火焰。他嘴裏喃喃著。
這個時候,伴隨著他的喃喃,他整個人也成為那火焰的一部分。他走過去,扯過那件裙子,有些變態地抱在懷裏,甚至翕動著鼻子,聞了聞裙子上的氣味。那氣味仍在。淡淡的香水味,淡淡的女孩子的氣味。從這些氣味讓他感覺這件裙子留在他的屋子裏的時間不長,也許就在昨天,或者前天。他不能確定。但他能肯定裙子留在他的屋子裏的時間不會很長,不會。他把臉埋在裙子之中,隻覺得兩行熱淚流出來,浸濕了那件裙子。隨著眼淚流出來,隱隱地可以聽見他喑啞的哭聲。
二
在遼寧省本溪市武山街的一棟房子裏,我懷抱著一件女孩的裙子,低聲抽泣。
電腦裏傳出許巍的歌曲,仿佛在為我的哭泣伴奏,這個女孩真的使我變得輕盈了嗎?
屋子裏的冰山在移動著,在一種無形的力量下被控製著。至於是什麼力量,我不知道。
我淚流滿麵地抱著那件裙子,涕淚成聲。此刻,那已經不是一件裙子那麼簡單了,它在我的淚水中變得真實,變得充滿一個人的體溫。小寂的體溫。我在這一刻感覺到了。我身體顫然地抖了一下,但我仍緊緊抱著,不想鬆開。小寂曾經說過:“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你的懷裏是我最溫暖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對於我來說都是冰山。就這樣抱著我,讓我像冰塊一樣融化……我希望就這麼死在你的懷裏……”
那天,她說的話使我感到突兀,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連忙對她說:“你說什麼呢?趕快呸呸吐幾口唾沫,這樣的話多不吉利。”小寂淡然地笑了笑,沒有吐那幾口唾沫,而是我為她吐的。盡管這樣,晦氣還是找來了。
一陣敲門聲,急促得要破門而入。
小寂緊緊地抱著我說:“我怕……”我說:“別怕,有我呢。”我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我的心裏也沒有底。因為我不知道敲門的人會是誰。敲門的人與我有關還是與小寂有關。我都不知道。但我明顯感覺到了小寂在我的懷裏抖動的身體。她再一次對我說:“我怕……”她怕什麼呢?我不知道,其實對這個女孩我了解得不多,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多說也就半個月吧。我說:“我去開門,看看是誰?”小寂抱著我說:“別去,別去……”小寂在哀求著我,仿佛我開門的話外麵的人就會把她帶走。我看著小寂可憐的樣子,不忍心去開門。她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說:“你真好……”她竟然把嘴伸過來在我的臉上深情地吻了一下。我有些慌張。這是我們在一起相處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的,盡管我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孩有著某種渴望,但我沒有去行動,沒有。我不喜歡主動去要求別人為我做什麼。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我都在控製著我的蠢蠢欲動。
敲門聲更加地強烈,我甚至聽到了外麵的喊叫聲:“開門,快開門,再不開門我就把這扇門砸爛……”
我抱著小寂,沒有去迎合她給我的吻和她的嘴唇。小寂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看,蒼白如紙。她的臉上水亮亮的,一臉的淚水。她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似的,不讓我開門。
門外的人開始砸門了。
我知道那是一扇質量還算可以的防盜門,他們一時是砸不開的。我不明白的是,小寂為什麼這麼害怕我開門。這隻能說明她害怕外麵的敲門的人。那外麵敲門的人會是什麼人呢?他們與小寂到底是什麼關係呢?我在猜疑著,那就像一個迷宮,我什麼都猜不到。門外的砸門聲把我的情緒搞得有些暴躁,我罵罵咧咧起來。我鬆開小寂,她又一把拉過我。我說:“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害怕什麼?難道門外的人能把你吃了嗎?不是還有我嗎?他們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吧?”小寂被我的惱怒驚呆了,倚在牆上流著眼淚。對這樣的一個女孩,我知道我可能有些過份了。但是,我真得受不了外麵的砸門聲了。我胸腔裏像安放了一捆炸藥,隨時都可能爆炸。我快步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向外麵看了看,隻見三個彪形大漢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外。一個彪形大漢正抬起腳使勁踢著房門。這幾個人我都不認識。他們幹什麼?他們是為了小寂而來嗎?還是敲錯了門。在我的心裏,我更希望他們敲錯了門。可是,不是。我回頭看了眼小寂,她的身體順著牆壁在慢慢地下滑著,坐在了地上。眼神呆滯。她整個人絕望得像一尊雕像。我不管怎麼樣,我不能叫這些人再砸我的門了,必須有個說法。猛地拉開門,一個大漢被閃了一下,趔趄著險些摔倒在地上。還沒等我開口說話,他們已經衝進屋裏。那個中年男人走到小寂的身邊說:“小寂,我們回家吧?我會對你好的,我再也不打你了,不會了……”我怔怔地看著小寂,她麵無表情,眼神就像窗外那迷茫而淒楚的天空。那幾個大漢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好像我要是有什麼動作的話,他們隨時都會把我打倒在地上。他們都握著拳頭。我點了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來。透過吐出來的煙霧,他們的身影變得模糊。那個男人幾乎是在哀求小寂說:“我們回家吧?回家吧?”小寂仍然坐在地上,無動於衷。那個男人跪在地上,一隻手要去摸小寂的手,被小寂打開了。小寂聲嘶力竭地說:“你還有臉來找我嗎?你還有臉嗎?我再一次流產了……你知道嗎?你簡直就是一個畜生……畜生……”小寂憤怒地說著,在男人的臉上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男人說:“你打吧?你打吧?”男人突然嗚嗚地嚎哭起來。男人的哭聲嚇了我一跳。我在猜測這個男人的身份,他不可能是小寂的父親,那麼這個男人是小寂的丈夫嗎?看上去這個男人的年齡要比小寂大很多,很多。但在這個社會裏,什麼都是有可能的。其實我更希望這個男人是小寂的哥哥什麼的。可是,不是。小寂就像一個死人坐在地上,滿臉淚水。她光著腳,腳趾甲塗抹著粉色的指甲油。那經過精心修飾的腳趾甲,是我喜歡的。能給我的心裏帶來癢癢感覺的小腳。光滑細膩。我扔掉抽完的煙,又點了一根。我想說點什麼,但是我說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無話可說。那幾個大漢的目光在注視著我。他們的目光使我很不舒服。
這時候,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站起來,向我走過來對我說:“大哥,求求你勸她回家吧!以前都是我的不對,我不該打她,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媽的,他竟然叫我大哥。我眼睛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出來他是小寂的男人。我的目光透過男人的目光看著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寂,我應該說什麼?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此刻,我的心裏真的有些舍不得這個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天的女孩了。不對,應該是女人。我對男人說:“你們把她帶走吧!”我的話就像命令似的,那幾個彪形大漢一起衝過去,把小寂架了起來。小寂在掙紮著,使勁地踢著她的小腳。我怔怔地站著,心疼地看著那幾個大漢架著小寂走出門去。小寂看著我喊叫著:“救救我,救救我……”小寂的男人看著我,從衣服兜裏拿出一遝錢遞給我說:“這些天,麻煩你了,就這麼點意思,你別嫌少……”我推開了他的手說:“不用,她是一個好女孩,你要好好待她……”我說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的眼睛裏竟然湧著淚水,我轉過頭去。我看見小寂還在蹬著她的小腳。她還在喊著:“救救我……救救我……”我能怎樣?我隻能呆呆地看著他們把小寂帶走。
門開著,我怔怔地站立著,儼然一個紙人。我的心裏就像這個空蕩蕩的房間一樣空空蕩蕩,彌漫著失落的氣息。一種心情像冰山慢慢地浮出海麵,如鏡子般明亮的冰山仿佛就在我的麵前,我隱隱看到小寂就隱藏在冰山裏麵……
三
我承認我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在這座城市裏還有幾個所謂的狐朋狗友。還有我要承認的是我是一個窮人,那些狐朋狗友常常因為可憐我,而把我叫到各樣的飯局去,去美美地改善一下。也許隻有在這些狐朋狗友的麵前我才不會覺得丟了尊嚴。也隻有他們才不會背後裏說我這個人很“狗”。
那天晚上,我抽了很多的煙,把屋子裏搞得煙霧繚繞。直到我把窗戶打開,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哈欠,我才躺到床上,慢慢地入睡。我承認我失眠了,像一條失眠的魚,在茫茫的黑暗中,尋找一根可能棲息的水草。可是沒有。我起來找煙抽,可是煙盒已經癟癟的了,被我揚手從窗戶扔下去。也許就是這個被扔出去的煙盒,我變得很興奮。說興奮可能還不太準確,應該是亢奮。或者說是我的絕望和沮喪。時間、睡眠、貧窮、自卑等等都是我的迷牆。我怎樣才能快點入睡呢?我必須把自己搞得疲憊。怎麼搞呢?我在地板上做了一百多個俯臥撐,出了一身的臭汗,然後我坐在地上,又做了五十多個,我感覺還差那麼一點點,我開始倒立拿大頂。真的。我幾乎癱軟。我躺在地上恢複了一會兒,跑到廁所裏,衝了一個熱水澡。我真的疲憊了,眼皮在打架。我赤身裸體回到床上,熄了燈。我就要找到睡眠的樂趣了,快了,馬上。很快我就睡著了,沉浸在睡眠的深處。這一覺我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鍾,要不是馬達的電話,我可能還在沉沉地睡著。那電話鈴聲就像閃電劃開我睡眠中的黑暗,我看見了光亮,有些無可奈何的光亮,有些叫我惱怒的光亮。因為我睡得正香呢。我嘴裏罵了一句:“他媽的,誰的電話,打擾老子睡覺。”我的謾罵是徒勞的。電話鈴聲仍響個不停,像一隻大街上叫囂的雞。我沒有睜開眼睛,伸手抓過電話我幾乎是憤怒地說:“誰啊?誰啊?我在睡覺呢?”“鬼金,是我,馬達,今天中午有一個飯局,我想到了你,你來嗎?”馬達在電話裏說,“都幾點了,你一定閉著眼睛接我的電話,你睜開眼睛,一會兒就過來,我們定的飯店在水塔路的王記大骨頭館,別太晚了。”馬達是一個很磨嘰的人。在他的話語中,我閉著眼睛,幾乎再一次睡過去。我懶懶地問:“都有誰啊?”馬達列舉了一大堆的名字,除了他馬達,我沒有一個認識的,但為了那頓豐盛的宴席,也為了我的饑腸轆轆,我對馬達說:“我去。”我撂了電話,慢慢地睜開眼睛。我為什麼要慢慢地睜開眼睛?因為我感覺到了照射進屋子裏的日光的強烈,我要讓日光也緩慢地一點點進入我的眼睛,叫我的眼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否則,我的眼睛叫日光刺瞎了怎麼辦。就在我接電話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了日光的飽滿,像一個女人的身體叫我想入非非。那種感覺是模糊的,毛茸茸的,透著迷茫。我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掛在牆上的鍾。十點四十了。我詛咒地罵了一句。從床上起來,我聽見肚子裏骨碌碌地響起來。我安慰著我的肚子說:“別急,馬上就要有一頓大餐等著你呢,到時候你就管夠地吃。”我的手拍了拍肚皮。他仿佛聽懂了我的話似的,不叫了。
大概十一點鍾的時候,我下樓騎上我的摩托車向水塔路,我被邀請的飯局衝去。我已經饑腸轆轆。在我從工具廠下崗以後,在老婆離開我以後,饑餓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在我搞不到錢吃飯的時候,餓上一兩天是常事。我相信我的胃已經適應了。同時我也要感謝我的胃。還好,這兩天我沒有對不起我的胃,因為我從廠裏搞回我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三百塊錢。我可以奢侈地享受一個星期了。看到了嗎?我竟然說到了“奢侈”這個詞。可見沒有錢的日子裏我是多麼的狼狽不堪。也許是我對這頓飯局的期待,使我感到一種巨大的喜悅。是洶湧澎湃的那種喜悅。
四
在大街上,我騎著摩托車,穿行在人群和車輛之間。我在享受著溫暖的日光,我開始喜歡這座小城市了。其實我也沒去過什麼大的城市,就去過一次北京,是為了見一個朋友。那次我剃了一個光頭,在北京站的時候被警察叫走了,他們懷疑我是潛逃的罪犯,要看我的身份證。我掏出我的身份證給他們,過了很長時間,他們把身份證還給我說:“你可以上火車了。”從那次起,我開始厭惡大城市,開始喜歡起我生活的這個小城市,喜歡起這個小城市的灰色。灰色是小人物的顏色。我是這麼認為的。
盡管我饑腸轆轆,但是大街上那些日光中晃動的女孩是不容錯過的,我可以先把我的眼睛喂飽了,通過這種間接的方式來滿足我饑餓的身體。日光很好地照耀著她們。她們就煥發出特有的光彩,紅撲撲的,很茁壯,很結實,像一個個毛絨絨的桃子,叫人垂涎三尺。我開始放慢速度,享受著她們桃子般的身體。是我的眼睛在享受。還有,我的耳朵也在享受,在享受著她們的笑聲。從她們的身上我感覺到了一種美好,生活的美好。在那一刻,她們就是天使。突然有一個女孩好像發現了我在看她們,她和其他的女孩竊竊地說了什麼。她們的笑聲嘎然而止。她們的腳步變得急匆匆的。我仍舊保持著我的速度。摩托車行駛的速度和分享她們美好的速度。那些女孩子的身體對我構成了威脅,侵略般地被占據我的內心。我蠢蠢欲動。我甚至小聲地吹起了口哨,我隻能小聲,因我還不是一個流氓,還不夠壞。不夠壞的男人總是不被女孩子喜歡,她們不會對老實巴交的男人投懷送抱。不會。可以說,我欣賞她們的美麗,在某一個瞬間柏拉圖地愛她們一次。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沒有想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因為這些美麗的女孩我闖禍了。我沒有看見我前麵的一個人,我的摩托車竟然把她刮倒在地上了。我也納悶她軟綿綿地就倒下去了,像中了子彈。還是她裝的,企圖訛我些錢。就在這一刻,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的那美妙的柏拉圖也瞬間破滅了。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這個被我撞倒的女孩身上。看著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停下摩托車,蹲在她的身邊喊著:“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像死了似的。“媽的,她真的死了嗎?看來我真的闖禍了。”我這樣想著,真想扇自己兩個嘴巴。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麵感受著她的鼻息。還好,她還有氣。我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我盯著她看著,她長得很瘦,穿了一件灰色的裙子,頭發有些零亂,但那張臉看上去還不錯。是一張叫男人滿意的臉。隻是她的臉色蠟黃,像一個肝炎病人。她的腿。我開始看她的腿了。我驚呆了,我看見了鮮血從她的腿上淌出來。顯然那是我的摩托車刮破了她的腿。一個傷口像小孩的嘴一樣咧著。我找不到可以給她包紮傷口的東西。我怔在那裏。她就像睡著了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納悶,我就刮破了她的腿,她為什麼會像一根草似的倒在地上,而且躺了那麼長時間。後來,我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被我那麼一刮,她開始覺得腿疼,但很快就忘記了疼痛,竟然躺在馬路上睡著了。
當我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向醫院走去的時候,她在我的懷裏蘇醒了。她看著我說:“你是誰?你幹什麼抱著我,快放下我。”我看著她說:“我騎摩托車不小心碰倒了你,刮破了你的腿,就是這麼回事,我想送你去醫院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她在我的懷裏掙紮著說:“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隻好把她放到路邊說:“你看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你怎麼沒感覺到嗎?”她這才看了看她的腿,幾乎麻木地說:“是啊!真的流血了。”她麻木的態度使我懷疑她是一個不知道疼痛的人。這要是別的女孩早就大驚小怪地喊叫起來或者大聲哭泣了。而她沒有。她從背著的一個有些肮髒的皮包裏拿出一塊紙巾,慢慢地擦著傷口上的血。我張大嘴,驚呆地看著。她的冷靜使我駭然。“她不會敲我竹杠吧?我身上可就剩下二百多塊錢了,這些錢花沒了,我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呢?”我這樣想著,心裏恨意頓起,目光從她的腿上移開,開始看她。她的眼睛,她的酒窩,她細白的脖子是那麼好看。我恨意頓消,開始慶幸我竟然撞到了這麼好看的一個女孩。哈哈,我這樣想是不是有些小人的意味。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我說:“還是去醫院處理一下,簡單包紮一下,再打一針破傷風。”她抬眼看了看我,把沾滿血的紙團扔到路邊的草坪裏。她說:“不用,這麼點小傷算不了什麼,小時候在農村的時候,要是哪破了個小口隻要往上撒些黃土幾天就會好的,隻是這城裏沒有那樣幹淨的黃土,沒有。”她歎息了一下,她的眼神裏好像對農村充滿了向往和回憶。“所以我說,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消消毒,也好,真的要打破傷風的針,你知道嗎?前幾年,我還在工具廠上班的時候,有一個工友不小心弄破了手,他開始沒有在意,可是後來那個傷口就開始潰爛了,沒幾天就死了,醫生說他就是死在破傷風上。”我這樣說著,看著她。她臉上竟然沒有一絲對死亡的懼色。沒有。我開始感到恐懼,她就像一個深淵,讓我摸不到底。也許是因為她的好看,我沒有直接說:“你想怎樣?”我仍在堅持著要送她去醫院。這樣的堅持可能是我想跟這樣的女孩多呆一段時間吧!哈哈。如果當時有一麵鏡子的話,我真想看看我醜陋的嘴臉。我的心裏竟然有那麼一點點的壞。哈哈。“你真是一個好人,你是我到本溪後遇到的第一個好人。”她說。我說:“是嗎?好人能看出來嗎?我自己覺得我不是一個好人。”“你是。”她堅定地說。“謝謝你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是好人,我都感動了,我真想哭。”我笑著說。她也麵帶笑容地說:“至於嗎?說你是一個好人,你就感動得要哭,至於這麼誇張嗎?”“哈哈!”我笑了笑。“那要說你是一個壞人呢?你會怎麼樣?你會哭還是笑?”她問著我。我用手撓了撓腦袋說:“我不哭也不笑,我哭笑不得。”“你這個人真逗,還挺幽默的。”她說。我眼睛看著她:“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去醫院把你的傷口包紮一下,那樣我才會心安理得。”她說:“是嗎?”我說:“是的。”“如果我不去呢?你會怎麼樣?”她說。我說:“我會充滿內疚。”“你不光是一個好人,你還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她這樣說著,我的心裏甜蜜蜜的。“那好吧,我跟你去醫院包紮傷口。”她趔趄著站起來,她咧嘴了。我看出了她感覺到了傷口的疼痛。我走過去攙扶著說:“真對不起,是不是很疼,都怪我沒長眼睛,你知道嗎?當你說我是一個好人的時候,我真想扇自己一個嘴巴,我算好人嗎?我因為在看別的女孩子,不小心把你給撞了,你說這樣的人是好人嗎?”她沒有說話。她的傷口還在流血。我說:“你用紙巾簡單包一下吧,別叫風吹著,進去細菌。”她不好再蹲下,拿出一塊紙巾遞給我說:“你幫我包吧!”我蹲下身,慢慢地幫她包著傷口。我摸到了她細嫩白皙的腿,軟軟的。可以說,除了我那離開我的妻子以外,我從來沒這麼摸過一個女人的腿。很快我包好了,我有些懷疑地再一次問她:“我算一個好人嗎?”她說:“反正你比我遇到的那些人要好,要好上很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