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布爾先生加重語氣,把最後幾個字重複了一遍,緊緊地戴上帽子,雙手插在口袋裏,跟著他的賢內助下樓去了。

“小姐,”布朗羅先生轉向露絲說道,“把手伸給我。不要發抖。你用不著害怕,聽一聽我們不得不講的最後幾句話。”

“你的話要是和我有關——我不知道這怎麼可能,可如果——還是另找時間告訴我吧。我現在既沒有力氣,也打不起精神。”

“不,”老先生挽起她的胳臂,回答說,“我相信你的毅力不止這麼一點。先生,你認識這位小姐嗎?”

“認識。”孟可司回答。

“我從來沒見過你。”露絲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經常看見你。”孟可司答道。

“不幸的艾格尼絲,她父親有兩個女兒,”布朗羅先先生說道,“另外一個命運如何——那個小女兒?”

“那個小女兒,”孟可司回答,“當時她父親死在異鄉,用的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沒有留下一封信,一個本子,一張紙片,沒留下一點點線索可以用來查找他的朋友或親屬——那孩子叫一戶窮苦農民領走了,他們把孩子當成自個兒的收養下來。”

“說下去,”布朗羅先生說道,朝梅萊太太遞了個眼色,要她上前邊來,“說啊。”

“那戶人家後來搬走了,你就是去找也是找不到的,”孟可司說道,“不過,在友誼無能為力的地方,仇恨往往大行其道。我母親經過一年的明查暗訪,找到了那個地方——嘿,並且找到了那個孩子。”

“她把孩子帶走了?”

“沒有。那家人很窮,已經開始對自己的善心有點煩了——至少那個男的是如此。因此,我母親要他們把孩子留下,給了他們一點錢,那點錢也維持不了多久,答應以後再寄些錢來,她根本就沒打算再寄。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生怕他們那些個牢騷和窮困把孩子整得不夠慘,我母親就把她姐姐的醜事抖落出去,說的時候想怎麼編就怎麼編,囑咐他們對那孩子要提防著點,因為她出身下賤。還說她是個私生子,將來什麼時候肯定會走上邪路。所有這些話和實際情況全都吻合,他們就相信了。孩子在那兒活得很淒慘,連我們都感到滿意,後來,一位當時住在契斯特的富孀偶然看見了那個女孩子,覺得她怪可憐的,才把她帶到自己家裏。我總覺得這中間有某種該死的魔力在跟我們作對。我們雖然什麼辦法都想盡了,可她始終呆在那兒,日子過得挺快活。我沒看見她有兩三年了,直到幾個月以前才又見到她。”

“你現在看見她了嗎?”

“看見了。就靠在你肩上。”

“可跟我自己的孩子也差不離啊。”梅萊太太一把抱住馬上就要暈厥過去的露絲姑娘,大聲說道,“一點也不比我最寶貝的孩子差。就是把世上的一切財富都給我,我也不會丟下她,我可愛的夥伴,我的寶貝妞妞。”

“你一直就是我唯一的親人,”露絲依偎著她,哭喊道,“最體貼,最要好的朋友。我的心都要炸開了,這一切我真承受不起了。”

“更多的事你都承受住了,你一向就是最善良、最溫柔的姑娘,總是把幸福拋給認識的每一個人,”梅萊太太慈愛地抱住她,說道,“來,過來啊,我的寶貝,想想是誰還等著把你摟在懷裏,苦命的孩子。瞧這兒——你瞧,他來了,我親愛的。”

“你不是姨媽,”’奧立弗伸出雙臂,摟住露絲的脖子,喊叫著。“我永遠也不叫她姨媽——我要叫姐姐,我親愛的好姐姐,一開始就有個什麼東西在教我,我的心才愛得這樣深。露絲,可親可愛的露絲姐姐。”

兩個孤兒長時間地緊緊擁抱,淚水滾滾流淌,相互講出一些不連貫的話語,讓我們將這些淚水和話語獻給上帝吧。轉瞬之間,他倆都知道了各自的父親、姐姐、母親是誰。歡樂與憂傷交彙在命運的杯子裏,然而其中絕沒有辛酸的眼淚:因為就連憂傷本身也已衝淡,又裹在了那樣甜蜜、親切的回憶之中,失去了所有的苦澀,成了一種莊嚴的快慰。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倆。門上輕輕響起一陣敲門聲,告訴他們門外有人。奧立弗打開門,溜了出去,讓哈利·梅萊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什麼都知道了,”他在心愛的姑娘身邊坐下,說道,“親愛的露絲,一切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