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綺莉是在返回雲翼的列車上第一次遇到都龍。
那時他剪著中規中矩的短寸發,穿著一身樸素的深藍色棉布衣,座位旁邊放著打了幾個補丁的大麻布袋子,一雙灰布棉鞋已經洗得快辨不清顏色,可是卻很幹淨,就像他的眼睛,清澈而幹淨,恍如夜空點點繁星。
都龍是半夜從中途站上的車,夏綺莉當時卻還沒有睡著,窗外大段大段的剪影飄進車廂裏,她坐在靠窗的位子,眼睛定定看著窗外,思緒遊離於外麵影影綽綽飛逝而過的景象。
正在這時,列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似乎是又進站了,通常半夜進站是不會在列車公共廣播報站名的,隻有一名乘務在過道處邊走邊喊:“到站了,到站了,平鄉站的下車啦!”
平鄉站是很小的一個站,現在也不是出行旺季,夏綺莉不用看也知道下車的人寥寥無幾,列車終於停了下來,雖然夜已經很深了,站台兜售宵夜的一輛熟食推車仍然冒著陣陣白煙,玉米獨特鮮甜的香氣順著車窗縫溜進夏綺莉鼻子裏,立馬勾起了她肚子裏的饞蟲。
明知道站台的食物很多都聞起來誘人,吃起來嚇人,夏綺莉還是興衝衝跑到站台買了兩個玉米,回到車廂的時候,她的對麵坐了一個平鄉站上車的男孩,之前夏綺莉對麵的座位一直都空著,所以見對麵坐著人,自己又塞了滿嘴玉米沒法出聲,場麵似乎變得有些尷尬。
“吃嗎?”很久以後,回想起和都龍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狼吞虎咽後,急急忙忙吐出的這句,她就會忍不住地笑,都龍那時的眼神傻得都快開出花來了。
靜默,然後是搖頭,男孩就那樣一言不發縮在她對麵的角落裏,偷偷看她張口咬玉米的樣子,粉唇皓齒間,一陣濃鬱的雜糧香味伴著熱氣撲鼻而來,都龍忽而臉上無比燥熱,趕緊別過臉去,把目光轉到車窗,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臉色才逐漸恢複如常,隻是胸腔中的一顆心仍在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
夏綺莉啃完一個玉米,暗暗感歎味道實在良心,盡管還想消滅另一個,可惜已然肚不從心,無奈隻好去洗漱間盥洗一番,坐回原位之後,趴在小桌上一時半刻就沉入夢鄉。
她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進了整截車廂,列車公共大廣播裏,正在向乘客們預報終點站即將到達,希望乘客們能提前做好準備,然後就是一大堆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介紹。
都龍當時不在座位上,夏綺莉以為他去了洗臉間,也沒有覺得十分在意,但是直到快下車的時候,他都沒有再出現,車站廣播裏,忽然反複播出幾條尋人啟事,夏綺莉仔細聽了聽,廣播形容的人完全沒有什麼印象,以致後來她就不那麼關注了。
寒冷的季節慢慢浸透了整個大陸,雪樹銀花成了這個季節不變的風景,但是越過雲翼的分雪嶺之後,一切又變得綠意盎然,分雪嶺就像一道銅牆鐵壁,把所有嚴寒都關在山外,山的這一邊,則是無邊綠意,因此,雲翼也有一個別稱——大陸上的無雪城。
接近午間,夏綺莉拖著自己的小行李箱出了站台,站口處鎏金大道被溫軟的柔光所覆蓋,極輕極淡的光芒,卻是久違的暖陽,她懶懶舒展了一下手臂,感覺到陽光在掌心流動,心情頓時一陣明朗。
闊步走出車站,站前廣場人流熙熙攘攘,與廣場大街的車水馬龍相互交彙,合成一派極其繁榮熱鬧的光景,她本打算走到公交車站去乘車,可是一轉頭,她改變了主意。
車站門口舉著牌子來接人的隊列裏,赫然有一隊最為顯眼,一塊一米左右的長方形木牌,漆著天藍色的底,正中紅字鑲了金邊,方方正正寫著三個大字:“瀾之城”。
“你好!”看她直直向這邊走來,當先戴著黑框眼鏡的男青年以為她要問路,立即先開口跟她招呼。
“你好,學長,請問是來接瀾之城新生的嗎?”夏綺莉帶著微笑禮貌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