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哦了一聲,忽然站住,不再向前走,扭頭看著三樹:“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菩提樹發出青光,你怎麼知道當年我父親給我起名叫王青花,正是因為家中供奉著這幅畫,你又怎麼知道畫雖然是死的,但樹卻是活的?”
話說到此處,答案連我都知道,王太太供奉的那幅畫裏麵臥著的僧人就是三樹。
這種結論很難解釋,邏輯關係異常混亂,但是,這就是答案,無論我相信不相信,這就是唯一的答案。
果然,三樹回答:“不要問這麼多,因為那僧人就是我。”
他也站住,隔著我,望著王太太。
我不禁苦笑,雖然已經極力的想拉他們出去,想把各種複雜的問題升上地麵後再解釋,但天意如此,根本不給我化解這種危機的機會。
“好了,你們都說開了,就在這裏說吧。”我不再夾在在兩人中間做電燈泡。
“你就是菩提樹下的僧人?”王太太問。
三樹點頭:“是我,你呢?你就是菩提樹上結著的花?”
王太太也點頭:“沒錯,那幅畫是當年母親懷著我的時候,一位雲遊各地的喇嘛送上門來的,他曾留言,這就是我一生的緣分,聽花開,青華謝,青花裏來,青花裏去。”
三樹緊皺的眉突然解開,隨即哈哈大笑:“沒錯沒錯,菩提起,菩提落,菩提下生,菩提上歿,這也是我一生的緣法。”
王太太忽然雙手托起繈褓,向三樹遞過去。
“什麼?”三樹不解。
“一切緣法,皆在於這個嬰兒。”太太回答。
我的心猛的一沉,他說這樣的話,又做出這樣的動作,再聯想到他和那幅畫、那棵樹和三樹之間的關係,我對這嬰兒的出現,也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是說,這嬰兒就是……”三述的話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王太太連連點頭,但也沒有開口說話。
三樹接過了繈褓,凝視著孩子的臉。我從側麵看,那嬰兒的五官麵貌極有三樹的影子,嬰兒是王家的孩子,是王永幫的後代,如果他的麵貌與三樹相似,那就代表他跟王家毫無關係。
“這樣的見麵,真好。”王太太不再流淚,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隻是,那笑容十分膚淺,我看得出,幸福之下掩蓋著最深的無奈。
“是啊,這樣的見麵,在這裏見麵,真的很好,如果這就是結局,那也很好,我知道,佛祖和上天已經對我們十分仁慈,我們隻有懷著感恩之心,沿著佛祖指明的道路一直向前走,”三樹說,“原來,佛祖所說一切成空指的就是現在,我太愚鈍,反複與佛祖爭辯,聽不見他說的話。”
我全力思考三樹與王太太之間的關係,越想理順,越找不到邏輯,到了最後,我的腦力也接近枯竭,身體搖搖欲倒,隻好靠著牆壁,慢慢坐下。
世上所有姻緣,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有個結果,那就是一種幸福,否則的話,人生百年,最後進入六道輪回,這種思念帶入下一段人生,真的是一種無望的折磨,我希望三樹、王太太以及我認識的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好的結局,都能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懷有感恩,保持微笑。
“要不就到這裏結束吧?”王太太問。
不等三叔開口,我就大聲反駁:“外麵的人還等著我們回去,在這裏結束算什麼?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先上去再說。”
我知道男女之間,都逃不過一個情字,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癡男怨女都在這一個字上栽了跟頭。我不希望今天一切的營救行動都化為泡影,畢竟王家所有人還在上麵等消息,我肩負重任而來,就一定要給王家人一個交代。
“在這裏結束,就是最圓滿的結局。”三叔說。
王太太點頭:“是啊,是啊,紅塵俗世,皆為幻象,菩提樹下,修成正果。”
我注視著王太太的臉,她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眼睛裏卻閃爍著希望的火光,而那種火光,通常隻有在年輕女子眼中才能看到,而且那火光隻能被愛情點燃。王永幫已經老了,雖然老來得子,但卻帶來了更深的災難,王太太的心變了,王家也就散了,包括這嬰兒,能來到這世界,卻不一定能活著平安長大。
“夏先生,放過我們吧。”王太,笑著說,她仿佛已經得到了最大的解脫,不再牽掛嬰兒,不再牽掛王家的一切,而且生無可戀,隻等就地解脫。
“王太太,你再想一想,一時的想法不能代表一世,你說呢?在王家,很多人等著這個嬰兒回去,等著你回去,如果看不到你,不知有多少人……”我無法說下去,因為我從王太太眼中看到了答案,既然她已經不在乎外麵的世界,再說什麼也是枉然。
“夏先生,你是聰明人,不用再說下去了。”王太太說。
我不禁黯然,這件事到了最後落得這樣的結局是我沒想到的,並且這結局非常糟糕,所有人都失敗了,沒有勝利者。
“三樹。”我回頭叫。
三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仿佛我和王太太討論的事與他無關。
“三樹,你是修行者,任何事情都必須有責任也有義務求一個圓滿的結局,對不對?我們先上去,任何事都可以坐下來談,最終談出一個雙方皆贏的結果。”越說下去,我對自己的說教越沒有信心,他們兩個的表情說明,我的話根本到達不了他們的內心,既然如此,說再多話又有什麼用呢?
我黯然長歎:“你們,你們這樣一定會讓王家人傷透了心,你們知道嗎?王老先生創立這麼大的基業並不容易,他苦守輪回,也是為了給修行者樹立一個良好的榜樣,如果隻為自己,何須如此苦苦等待?三樹,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你們的過去或許有著極深的淵源,但是做任何事總要有始有終吧,總要給別人一個交代。”
三樹搖搖頭:“世界上並非每一件事都有結果,並非每一件事都有答案,並非每一件事都要給人交代,在這裏,一切結束就是交代。”
嬰兒又睡著了,但現在,他已經成了王太太的累贅,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眼前這些兩難的事件了。
“夏先生,我把他……”王太太望著我。
我想搖頭拒絕,因為我知道她要說什麼,肯定是要將嬰兒托付給我,可是我轉念一想,緩緩點頭,默默的把嬰兒接了過來,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