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我有了新的領悟。當我看見那日本相撲壁畫時,心裏曾經有說不出的厭惡,恨不得拎起大錘,把那壁畫加上影壁牆砸個稀巴爛。
日本是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但這小小鄰邦卻給國民帶來了巨大的創傷。每年到了“八?一五”抗戰勝利紀念日的時候,濟南城內滿街都是舉著橫幅的遊行慶祝隊伍。還有,反日情緒最嚴重時,街上開過的日本車都會遭殃,被摜以臭雞蛋、臭豆腐、生活垃圾,猶如過街老鼠一樣,一旦出現,人人喊打。
人類如果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就會出現這樣的過激行為。人非聖賢,並非每個人都能合理、恰當、冷靜、理智地控製情緒。一生之中,總有幾次情緒失控、精神崩潰的時刻。
我剛剛也處於情緒失控的邊緣,但在王鎮武的引領下,當我看到諸天神佛的影子出現,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精神領域裏的“惡”。
用“惡”來對付日本文化,等於是另一種層麵的精神墮落,與諸神宣揚的“原諒、放下、包容、寬恕”背道而馳。佛教寓言裏有“舍身飼虎、割肉喂鷹”的名篇,向世人宣揚的就是奉獻、行善,決不可“以暴易暴、以殺止殺、以惡製惡”。
現在,當諸佛法相現身,將我也引向了胸懷寬廣、包容天地的人生正途上去。
我睜開眼,看著王鎮武。
他是人,但又不是凡人,而是一個具有大智慧的完人。
“謝謝前輩指教。”我再次鞠躬到地。
“不要謝我,我反倒要謝你。你來了,我肩上的擔子就可以交卸了,跟這汙濁齷齪的紅塵俗世徹底再見。要知道,為了等你出現,我已經拚命讓年齡倒轉。看你左邊那棵菩提樹——”他指向我的左側。
石凳左側沒有大樹,隻有一尺高、直徑四尺的樹墩。
濟南城古樹名木雖多,但直徑在四尺以上的卻不多見,隻有百花公園僅存一兩棵。
樹墩的橫切麵生長著密密麻麻的年輪線,粗略估計,大概有幾百圈之多。也就是說,它的樹齡曾經達到過數百歲。這樣一棵古樹被伐斷,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件好事。
“我忘了,現在已經沒有菩提樹,隻剩一個樹墩了。”王鎮武無奈地笑起來。
我知道,上古奇術中有“百年知反術”,大概情形是修行者活到一百歲的時候,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使自己進入一個返老還童的階段,從一百歲再逆生長到嬰兒期。
如果修行者的法力足夠,這種逆向生長可以反複進行,一個人就能活過數個百年,等於是與天地同壽。
《莊子》中記載,長壽者彭祖就是使用了這種奇術,才輕鬆地活過了八百歲。
“前輩法術高深,佩服。”我說。
我們並不討論“百年知反術”,但他提到菩提樹時,我已經隱約了解內情。
“高深,高深嗎?我意識到一百年光陰無法等到有緣人的時候,隻能冒死啟用逆生長之術。這棵四百年菩提樹是我的施術保障,我伐掉古樹,將生命的一半注入其中,作為備份。當時我存了私心,一旦施術不成,至少我還有一半生命可以活下去。現在,這些保險措施都沒用了,我可以放心去死——”王鎮武大笑,笑聲未絕,卻突然氣絕。
我吃了一驚,探察他的頸側大動脈,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笑容留在他臉上,漸漸凝固,不再散去。
我愣了十幾秒鍾,雙膝跪地,向王鎮武的遺體磕了三個響頭。
這麼短的時間裏,他教會我很多,而且利用“天眼通”的奇術帶我見識到大明湖核心的“神相水鏡”。我們之間沒有師徒之禮,卻有師徒之實,理應向他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