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脫困到進入道觀,我已經給唐桑打了超過五十次電話,但都是手機信號超差,撥出號碼去,一點回音都沒有。
我和對方都沉默下來,唐桑的電話也適時地打進來。
“再有五分鍾下順河高架橋,順利的話,十分鍾到達趵突泉公園白龍灣。”她急促地報告位置。
“到剪子巷長春觀來,我已脫困,就在這裏。”我說。
“好。”唐桑毫無廢話,更不多問。
“當心,當心。”我連說了兩次。
在我的潛意識中,第一個“當心”是要唐桑小心魏王會的敵人,第二個“當心”卻是要她小心麵前這女扮男裝的怪人。
唐桑果然聰明,連答了兩個“明白”,然後掛斷電話。
“我們不是敵人,我是來幫你的,不用提醒那些小朋友們當心我出手暗算。”
對方也很機警,馬上識破了我和唐桑間的暗語。
我搖頭:“你誤會了,以唐桑的行事特點,如果我不叮囑她幾句,她就會把這裏攪得人仰馬翻。我想,你蟄居在此,一定不希望鬧得滿城風雨吧?”
我的話裏有一點點“威脅”的意思,她應該能聽出來。
“女扮男裝”或者“男扮女裝”都是遮掩身份的終極大法,一旦付諸實施,都會給自己的工作帶來巨大的便利。但是,一旦這層偽裝被人揭破,那之前創造的一切榮耀就都被棄之如敝履了。
如果我把她的行徑向全世界公布出來,她也許就距離身敗名裂不遠了。
“說得越多,錯得越多,不是嗎?”她問。
“好吧,我閉嘴。”我說。
從窗中望出去,外麵庭院廣闊,十幾棵綠樹如華蓋一般伸展著,把天空鋪灑下來的白色月光分割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黑色圓形。
既然連明月都是幻術,那麼這些樹葉定然是幻化出來的,畢竟這裏是濟南城的腹地,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庭院與巨樹。
“你在擔心什麼?”她問。
“幻象太深,我擔心迷失其中。”我回答。
在《嶗山道士》一文中,學道者沉迷於幻術而不能自拔,最終成了“穿牆術”的犧牲品。要知道,既然被稱之為“幻術”,身外一切就全都是用精神的力量幻化出來的,沒有一絲一毫是真實的。如果相信眼前一切是實,那就完全輸了。
“怎麼可能?”她又問。
“我剛剛發現,閣下比魏王會花娘子更可怕。她以‘老樹開花局’困住我,隻不過是一步一幻境,至少旁邊有白龍灣、草地、樹林、冬青花叢可供利用,由‘一’幻化出‘十’,其可信度為十分之一。現在,我左顧右盼,閣下創造的這座所謂的‘長春觀’,卻連‘一’都沒有,屬於無中生有的空中樓閣。我懷疑,我們此刻並非坐在觀中,而是——”
我凝神諦聽,明明空無一人的庭院中,卻隱約傳來了自動噴灌器全力噴水時的嘶嘶聲。
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在銅元局後街十八號院內,我曾經聽過。隻有在二十步距離內,才會聽得如此清晰。換句話說,此刻我雖然看不見噴灌器,但近處一定有十幾個噴灌器在同時工作。
假設一個噴灌器的工作半徑為十米,那麼十個噴灌器能夠覆蓋的麵積至少是二百五十到三百米見方。在城內,隻有公園裏才有這麼大的需要集中灌溉之處,更直接一點說,隻有趵突泉裏才可能出現十個以上噴灌器同時工作的狀況。
幻術能夠製造眼睛看到的東西,卻無法完全模擬聲音,也無法消滅一切存在的雜音。
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瑕的奇術,隻要足夠細心,就能發現其虛假的“死穴”。
“我們還在趵突泉公園裏。”我得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悲哀的答案。
一切都是假的,連對方的道士身份都是假的。
幸而我沒有相信對方的任何一句話,不管是對我有利的還是有害的。否則,我就等於是穿上了皇帝的新衣,活在一個並不存在的透明世界裏,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
“聽我解釋,這隻不過是一個玩笑。”她說。
我並沒有激動或者憤怒,畢竟她曾經將我從“老樹開花局”裏解救出來,嚇退花娘子,也保住了那些藏在盛品華保險櫃裏的秘密資料。
“結束吧,今晚就到這裏。”我站起來。
“一切都是假的,但我的邀約卻是真的。海上仙山才是最安全的避禍之地,如果你執迷不悟,三日內大災難降臨,你就真的不能回頭了。”她也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