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睬他,隻是低著頭假裝打瞌睡。
“是什麼?”那人走到我麵前,在挎包上輕輕一踢,低聲詢問。
我擺了擺手,做出愛搭不理的樣子。
他蹲下,掀開挎包的上蓋,伸手進去摸。
佛頭是包裹在兩層發泡塑膠膜裏的,隻有這樣,搬運之時,才不會受損。
“好東西,好東西。”他站起來。
我打了個哈欠,又擺擺手。
“去年,有人賣過這東西,很多人爭搶。這樣,佛頭給我吧,我可以用東西換。”他摘下了肩上的挎包,擲在我的腳邊,發出哐啷一聲悶響。
我輕輕推開唐桑,彎腰打開了那個髒乎乎的黑色帆布包,發現裏麵都是三寸長、一寸長、半寸厚的鐵塊——不,其實應該是被幹透了的淤泥包裹著的大號金條。
“十二條,都給你。”他說。
我拿起一根金條掂量掂量,大約在一公斤左右。那麼,十二根金條的總重就是十二公斤,一萬兩千克,市價約為三百萬人民幣,遠遠超過了張全中對佛頭的估值。
我點點頭,雙腳一推,把裝著佛頭的挎包送出去,然後腳尖一勾,把對方的挎包拉過來踩在腳下。
那人彎腰抱起佛頭,不再回到泉邊去,而是頭也不回地由下水道離去。
泉邊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是從那條下水道過來,有的則是從白雪樓、漱玉泉、古街過來,可見公園的四麵都有相似通道,供他們出入。
人越多,泉邊反而越靜,因為根本沒有人開口說話。
我發現,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空著手,什麼都沒帶,應該屬於“買家”。另外那些人都背著包,時不時撐開包,向買家們展示自己的寶貝。
早幾年,濟南城四門內外都有類似的“鬼市”,開市的時間為淩晨三點到五點,即一夜中最黑暗的時間段,參與集市買賣的都是飛簷走壁、穿牆越戶的道上朋友。他們拿到的好東西都是見不得光的,隻能在鬼市上低價交易。那些買下東西的人則是本地銷贓行業的大賣家,好多寶貝改頭換麵之後,又以嶄新樣貌出現在市場上,展開新一輪的流通。
鮫人鬼市與普通的鬼市大致相似,唯一的不同點在於,真正的好東西會運往東海,集萬千珍寶於一身,成為鮫人之主的私家秘藏。
在我看來,鮫人之主與陸地上所有帝王一樣,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恨不能坐擁全世界的寶藏,堆積如山,樂享其中。
貪欲,正是其最大的弱點。
正因為有這樣的弱點,才讓我有得手的可能。
就像昔日的暴秦,如果沒有貪欲,又豈會讓各國刺客有接近行刺的機會?
我和唐桑枯坐著,冷眼旁觀鬼市上那些飄忽淩亂的影子,漸漸有了倦意。
“帝王之術——貪欲是道無底溝壑,一旦越過溝壑,就到了鳥語花香、無欲無求的桃花源。對了,對了,隻有消滅一切弱點,敵人沒有攻擊目標,也就獲得了永久的帝位、終生的快樂、無憂的人生。所謂‘帝王之術’說的就是人類共同追求的一種超脫境界,如同老子騎青牛出函穀關渺然無蹤,人間富貴榮華,自此與我無關……”
老子的“離去”是出世,而莊子、惠子的“濠上之辯”講的卻是“入世”。
我相信,從“稱王稱帝”的霸主到深入領會“帝王之術”的草民,才是達到了“出世、入世”自由轉換的真正的人,無牽無掛,無欲無求,真心喜悅,毫無羈絆。
“姐夫,你在想什麼?”唐桑問。
“倦了就睡一會兒吧,我在想陳先生教我的那些事。”我低聲回答。
“陳先生是醫院裏的貴賓,平時眼高於頂,傲慢無禮。他能這樣對你,已經是天大的麵子了。”唐桑說。
我沒有回答,唐桑連續打了幾個深深的哈欠,枕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陳先生是看張全中的麵子才出手教我,但從他不理解“帝王之術”這件事來看,他的人生境界止於“武學巔峰”這一道坎,再也不會向前精進了。
中國武術分為外家、內家兩條路,普遍來看,重視招數、外力、剛猛、苦練的屬於外家,重視內力、生息、調理、養氣的屬於內家。以陳先生的能力衡量,他已經將傳統意義上的內家、外家融為一體,並且推陳出新,直接將最有效的技擊術傳授給我。
我雖然不知道那兩個銀球的出處,但很可能就是他的先輩們傳下來的,以此來告誡子孫後代不僅僅要“鬥力”,更要“鬥智”。
古人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陳氏祖上留下的,正是這樣的至上真理。
淩晨五點鍾,晨曦將至,東天漸白,泉邊的人影漸漸散去,最終一個不剩。
我叫醒唐桑,原路返回長春觀街,然後穿過小巷,到達移動公司大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