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家還是先有國等於是“先有雞、先有蛋”的天問,我們誰都說服不了誰,就算繼續爭論,也永遠得不出正確的結論。
“好,張先生,我們擱置這個問題,請繼續說。”我暫時屈服。
張全中低下頭,從瓦壟縫隙裏揪下一根狗尾草,在指縫裏輕輕揉捏著。
“生命如同急湍瀑布,太多崎嶇轉折之處,並不受人控製。我空為‘江北第一神算子’,能將國之大事計算明白,卻看不清自我。正所謂‘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如果我能料定最終的姻緣結果,那麼就算舊政府的要員們三顧茅廬、三十顧茅廬請我,我也不會出山。那是1935年冬天的事了,我還在太行山深處的蒼龍嶺研究河圖洛書上的學問。天下萬事萬物,皆可以放諸於河圖洛書之中進行排演,並最終獲得百分之百準確的結論。不客氣地說,若是能夠有一名暴君將天下術士一夜間斬首,則河圖洛書裏得出的結果將無不應驗,絲毫不差。我雖然不清楚秦始皇嬴政究竟是受誰啟迪啟動了‘焚書坑儒’的計劃,但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完全正確的。天下大治、九州一統就應該從‘焚書坑儒’開始,這一點連《道德經》中也曾經提及過。可惜,秦始皇之下的曆朝曆代帝王,都忽視了向始皇帝學習這一條,終於令儒生、術士、道士、僧眾以及民間詭辯之士的理論在中原大地上繁衍開來,埋下了天下大亂的禍根……啊,我說遠了——我說到哪裏了?對,終南山蒼龍嶺是個好地方,舊政府的三朝元老、護國肱骨之臣常先生一到我的八曲草廬,就對蒼龍嶺的地勢讚歎不絕……”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將曆史上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娓娓道來。
其實,那位到訪太行山蒼龍嶺的舊政府要員並不姓常,“常”隻是其諸多化名、假姓之一。如果熟知舊政府曆史的人聽到這個“常”字,立刻就會聯想到他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常先生三度重遊太行山蒼龍嶺之事能夠在舊政府官方史書中查到,我記得史料中將他的出訪原因記錄為“觀北方山勢、圖中原大計”,而跟隨前往的並非舊政府行政院的一幹幕僚、參謀、文士,卻是從東北軍中搜羅來的術士。
再有,熟悉1900至1948這近五十年中國動亂史的高手應該知道“龍蛇之戰”這個典故。在江湖術士口中,常先生是蛇,為地上靈獸之首,能夠在亂世中蜿蜒遊走,盡顯蛇王本色。在神龍不出現之前,蛇王可以一統天下,但真正的神龍一至,蛇王打下的江山隻能拱手相讓。
當張全中說到常先生三顧茅廬時,我立刻明白,常先生一定是有了奇術方麵的困惑,才不求八方軍閥元帥,直接求到“江北第一神算子”門下來。
昔日劉玄德三顧茅廬邀請諸葛武侯出山,也是基於“奇術”這一領域的困惑。否則,劉玄德坐擁關雲長、張翼德這兩大蓋世虎賁大將,另有常勝將軍趙子龍護駕,亂世之中,又懼何人?
曆史既定,沒能改變。故此,身為“蛇王”的常先生最終敗走麥城,成了二十世紀全球軍事史上最大的笑柄。換句話說,常先生雖然禮賢下士,三顧茅廬,以“國士之禮”對待張全中,張全中卻沒有以“國士之戰”報答,辜負了大人物的信任與重托。
此時此刻並不是說故事、聽故事的最佳契機,但張全中願意說,我就願意聽,否則就要死去這個機會了。
他說的是中國二十世紀中頁最隱秘的一段曆史,隻有了解這些,才明白蛇為何敗亡海上、龍為何決勝中原。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身為一名奇術師,如果忽視這些,離天誅地滅之日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