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義憤之下,答應替靜官小舞承受九限釘之刺,那時還抱有幻想,希望得到連城璧的長槍遠距離支援,成功擺脫單氏一族的糾纏。現在,大潮退去,水落石出,我們三個人的牌局變成了明牌,已經打不下去了。
“天石,這一局我們敗了。”連城璧黯然說。
“我代替靜官小舞,心甘情願。”我說。
在五龍潭底,我欠靜官小舞一筆賬,現在就當是還她,讓她平安入土,與這世界告別。
“天石,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連城璧寒著臉說,“秦王會這一次跟單氏一族杠上了,不死不休。”
我其實很為連城璧擔心,以單老師的做事方式,大概不容她活著離開殯儀館。
“釘來!”單老師回頭叫。
有人送上一個四棱錐形的鐵盒,盒蓋上的彈簧扣已經掀開。
“夏先生,我隻要你心裏的秘密,如果命大,你或許能活下來。很早之前,奇術界就有句老話——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真是佩服那些老前輩們,所有的真理都被他們總結透了,字字珠璣,句句真言,嗬嗬嗬嗬……”他把錐形鐵盒倒轉,一把桃木四棱錐就落在掌心裏。
他並不急於動手,而是將四棱錐平放在桌上,錐尖對著我。
“九宮圖內無縫隙,八卦圖裏無生機。我早就觀察過,這殯儀館的布局也是按照兩儀、三界、四象、五行、八卦、九宮的標準方位建造的,可見建築圖紙出自於一位玄學高人之手。我們所坐之處,就是中央土位,即生死通天之地。從命相學說上分析,向上是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向下是死,落入九幽黃泉十八地獄。從生物學上分析,向上是死,遺體化煙,飛上青天;反之,向下是生,埋入土中,輪回轉世,身體雖亡,靈魂永生。最後一戰在此發生,或許是天意吧。我們都是奇術中人,自當遵循天意——”他用食指指尖撫摸著桃木錐上的彎曲紋路,如同劊子手洗刷著自己的鬼頭刀。
在我眼中,每一條細紋都代表著一條人生之路。
九限釘共九支,釘身紋路各個不同,幾乎涵蓋了凡人由生至死的所有模式。其名為“限”,就是證明,人人都逃不出這些模式限製。
所謂“條條大道通羅馬、通天大道九千九百九十九”,指的就是“所有大道皆在九限釘控製之下”。
單老師此刻低著頭,我正好能看見他頭頂正中的百會穴。
對於一名高手而言,頭頂百會、腳底湧泉是最脆弱之處,絕對不要輕易暴露給別人,尤其是暴露給敵人。
我如果手中有某種利器,一躍之下,就能刺入單老師的百會穴,瞬間奪走他的性命。
他的百會穴覆蓋著灰白相間的頭發,普通情況下,人的頭發是數不清的,即使是一小撮,也多達數十根甚至上百根。不過,奇怪的是,我在這一瞬間竟然看清了那些頭發的數量——灰色四十五根、黑色三十根、半灰半黑的二十一根。
我仿佛正透過一架顯微鏡觀察著單老師的頭頂,不但看清了他的頭發、頭皮、皮靴、骨凸,更看到了一刺即殺的最要害部位。
“單老師?”我叫了他一聲。
我不想殺他,即使他將要以九限釘害我,我仍然希望他能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什麼?”他低聲回應。
“就此罷手吧?”我試著跟他商量。
“罷手?在這個時候,你跟我談罷手?你心裏、腦子裏藏著那麼多關於張全中的秘密,那都是我單氏一族迫切想要的。奇術世界博大精深,哪怕是想爬高一級都無比困難。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條捷徑,能在算術這個領域裏登頂,成為奇術界璀璨群星中的一顆……罷手?可能嗎?”他連連反問。
“好,你不罷手,那就去死吧!”這聲音出自我口中,但卻不是我真正想說的,仿佛另有一人借著我的嘴說話。
刹那間,單老師的百會穴上就多了一個直徑不過半寸的黑色小洞。
我沒聽到任何聲音,那黑洞出現後三秒鍾,裏麵就汩汩冒血,如同有人在那裏鑿開了一個血泉似的。
單老師沒再開口,身子前後搖晃了兩下,向前一撲,趴在桌上。頃刻間,他頭頂血泉裏冒出的血就染紅了桃木錐,淌滿了桌子。
這個變故來得突然,我和連城璧倉促後退,麵麵相覷。
“有槍手,有槍手……”單老師的手下亂紛紛地叫起來。
桃木錐吸飽了單老師的血,錐身上的紋路變得鮮活而生動,每一根都在蜿蜒扭動,如同百十條擇人而噬的鐵線細蛇。
”如果被這樣詭異的木錐插入身體,它吸的就是我的血——”一想到這些,我渾身就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從彈道方位看,有人在那射擊點上。”連城璧低聲說。
她的長槍、子彈都被單老師的人繳獲,此刻就放在桌子旁邊。射擊者選擇了同樣的埋伏地點,不過卻是在單老師的人搜索得手之後。
那人選擇的伏擊方位沒有出奇之處,與連城璧所選一模一樣,都是位於一個顯而易見的俯瞰全場製高點。
隻不過,他選擇了一個最恰當的時間點,即單老師的防守真空點。
單老師死了,左手握著算盤,右手攥著計算器,卻再也不能展開計算。他的人生至於殯儀館,也止於單氏一族祖傳的九限釘前麵。
“去控製死人遺體!”有人在靈堂門外叫。
此人很聰明,由單老師的死聯想到敵人的軟肋,立刻號召同門去控製靜官小舞的遺體,好令襲擊者投鼠忌器。
他的聲音很大,在人群中分為顯眼,所以死得很快,同樣被一槍爆頭。
年輕人們再次發出驚呼,隨即各自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