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他的遺體送入深坑時,東方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再見前輩,我會記住您的話,今生最高理想,就是成為‘奇術之王’,統領天下正義奇術師,去做利國利民的大事。”我跪在坑邊,叩首三次,向他作別。
掩埋遺體是一件令人心情沉重的事,但我一直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不掉淚,不自憐。
戰鬥還沒結束,這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況且,奇術師生於亂世,其一生本來就是求戰、應戰反複進行,如果太平無事,那還需要奇術師做什麼?
既然有戰鬥,那就必然有傷亡,不足為奇。
“再見。”我填平了那土坑,又細心地隆起墳頭,在上麵插了塊木板作為標記。其實,我也知道,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亂世中,任何記號都將被戰火摧毀,最終無法找尋。
我向西南望,能夠遙遙看到曾堤、百花洲、曲水亭街;向正西看,能看見濟南火車站的幢幢高樓;再向東南看,能看到護城河的城牆。有了這幾個大概的參照物,如果有一天回來,差不多能找到掩埋遺體之處。
“前輩,我走了,望你早登輪回,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低聲說。
我獨自一個人向南去,晨曦已至,新的一天開始了。
鐵公祠內外靜悄悄的,張全中等人應該仍在沉睡,為今天的鴻門宴積攢精力。
我沿著湖邊走過去,卻見水邊佇立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正是靜官小舞。
她的左掌立在胸前,右掌支撐在一棵兩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柳樹上,頭頸低垂,嘴角噏動,應該是在誦經或者祈禱。
我遠遠站住,轉頭去看湖上的鷗鳥。
大明湖永遠不變,湖水漲跌,草木榮枯,誰都無法令它從這座老城中消失。
我今日看到的湖水與2016年看到的湖水沒有什麼分別,隻不過,湖麵上映出的是不同時代遊客的臉。
“活下去”是平民的追求,“先活下去再反擊”是奇術師的責任。譬如今日,張全中布下鴻門宴,就是要取敵酋首級,震懾黃河兩岸之敵。
“夏先生,早。”靜官小舞緩緩地垂下左掌,回過頭來。
她的臉很白,沒塗任何脂粉,雖然隻是素顏,已經美若天仙。
我直視她,從她的精致五官之上,似乎依稀能看到官大娘的麵貌。
“這是最後一日。”她說,“你要看,也隻能看得一時了。”
我搖頭:“我們大有機會。”
靜官小舞一笑:“是啊,張先生也這麼說,大有機會。按他的計劃,鴻門宴前刺殺敵酋後,就帶領全部人出北水門,渡小清河,迂回向西,到長清去。可是,我剛剛占卜了一卦,卻是‘陌上人獨立、百年雁單飛’之相。你說,哪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等我勸解,她轉身向湖上一指。
岸邊多垂柳,大樹斜長,柳枝垂入湖中,在距離岸邊五米遠的地方天然圍成了一個兩米見方的空闊水麵。枝條將湖上的浪頭擋在外麵,這塊水麵平靜無比,像是一塊平鋪的“黑板”。
現在,這“黑板”上就寫著九個大大的“死”字。
“九宮死符。”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你果然見多識廣,連‘九宮死符’都知道。這可是奇術中極偏僻的知識,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含義。”靜官小舞說。
我從古籍中看到過“九宮死符”,九個“死”字,分別代表九個人。
這種天然符咒出現,必定就有九個大人物同時喪命。
“嗬嗬,今天必須死九個人?我相信,城中日寇守軍一定能湊齊這九個人……”我努力讓自己的笑容變得真實一點,但卻沒有奏效。
我當然知道,“九宮死符”昭示的九個死人不一定全指敵人,而是指所有在場之人,甚至包括我在內。
“你笑了,我的心更冷了。”靜官小舞說。
她臉上沒有笑,隻有無盡的悲哀,仿佛已經看到了鐵公祠內諸人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