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水泡噴湧果真停止,就像正在工作的潛水泵突然停電一樣,本來向上飛起的水泡突然斷崖式下墜,水霧和銀虹也都瞬間消失。
刹那間,湖麵陷入死寂,隻剩最後一批綻放的水霧仍在紛紛揚揚落下。
湖麵的陷落是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發生的,當我意識到那些日本人的船正陷入一個巨大的籮筐形水窪裏時,水麵最低處已經下落了一米多,形成了非常明顯的鍋底形。
“快,加速,衝出去,衝出去!”日本人的小頭目嘶聲大叫起來。
船上的人一定是使出了所有的補救手段,其中一艘拚命向前衝而另一艘則拚命向後退。隻不過,那水窪中心的陷落速度極快,由一米深瞬間增加到五米深,並轉化為一個順時針的漩渦,將船牢牢吸住。那種情況下,除非船上生出兩隻翅膀或者被巨大的外力牽引,否則就隻會隨著漩渦深陷下去。
我記得,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海域經常出現這樣的超級渦流,過往航船、低空飛機都難以擺脫異象,遭受滅頂之災。
“退吧!”那人再次催促。
我向渦流中心望去,駭然看見,之前那詭異的銀光隱約浮現。
如果那裏才是銀光的真實位置,則單憑人力根本無法抵達。
船上的人發出絕望的哀嚎聲,但卻絲毫激發不了我的同情心。寇仇被大自然的力量誅殺,這是最值得拍手稱快的事。
漩渦吞沒了敵船之後,湖麵漸漸恢複了平靜,又變成了波浪湧動、清風陣陣的湖景。
我不禁感歎,一個城中湖的力量竟然勝過軍閥麾下數千兵勇,將他們視為虎狼之師的日本兵無聲吞噬。
那人向北岸遊去,我稍稍猶豫,也跟在他後麵撤退。
探照燈的光柱在湖上掃來掃去,卻再也照不到那幾艘船的影子。
上了岸,我們脫下濕衣服擰幹,然後再穿上,默默地在石階上坐下。
“我本來可以殺了你。”他說。
“我也一樣。”我淡然回應。
我們都給了對方活命的機會,那是因為殺一個人已經對眼前的局勢沒有任何好或壞的意義。倒不如,大家聯起手來,去揭開更多的秘密。
“嗬嗬嗬嗬,是啊是啊,我們的目標都不在殺人,而是找到一切變化的本初根源。”他笑起來。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這才是奇術師的高明境界,不求殺人千萬,隻求在奇術的領域中更進一步,窺見千人未曾抵達之處。
古語說,隔行如隔山。
奇術界以外的人根本領悟不了這種追求,而隻是將人生目標、戰爭目標定位於殺人、攻城、掠地、滅國的層次上。
對於奇術師來說,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比什麼都重要。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他注視著我,緩緩舉起右掌。
我輕揮右掌,與他連擊三掌。
“你來了,我才覺得人生有了希望。”他感慨地長歎。
我們站在兩國戰爭的對立麵上,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但卻算得上是某種意義上的知音。如果能在這種特殊關係的締結之下破解大明湖的秘密,也算是全城之幸。
“那兩個外國人呢?”我問。
“他們是誘餌,已經按計劃放出去了。等到有所發現,我就果斷收網。”他回答。
“別碰張全中。”我直截了當地說。
這時候,大家應該把各自的要求都亮出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內耗。
“他是個定時炸彈,隨時會爆,不一定隻炸日本人,也有可能炸死中國人。”他也痛快回答。
敵人更了解張全中,推而廣之,眼前這人大概也了解所有困於城中的奇術師,並能利用各自弱點各個擊破。
“且不管他是什麼人,我隻有這一個要求,在所有秘密沒揭開之前,別碰張全中,留他一條命,我更容易做文章。”我說。
張全中是明日鴻門宴的主導者,缺了他,就等於是盛宴上少了酒菜,宴不成宴,席不成席。更何況,一切大事都在運轉之中,在合適的條件下,惡人也會回心轉意,變成好人。
我給張全中機會,就等於是給鐵公祠那邊所有的抗日者一線生機。
那人忽然深深地注視我,然後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反複打量了十幾遍,才緩緩開口:“像你這樣的人,中國有多少?”
我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並不回應。
中國人多智,很多時候卻不會用在正道上,所以今日歐美之人才有“一個中國人是一條龍、三個中國人是一條蟲”這樣頗具哲理的怪論。
“如果中國人個個都有你的智慧與覺悟,則軍方根本不可能跨過山海關南下。如果強行進擊,則是自取滅亡。”他說。
我替他補充:“如果每一個中國人、每一屆政府都有如此智慧,則你們日本人根本就不敢跨過鴨綠江,何談山海關?”
人類社會奉行“弱肉強食”的生存規律,所以上世紀初,日寇占領朝鮮後在中國、俄羅斯兩個超級大國之間做了權衡,最終選擇南下,而不是北上。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完全正確,否則早就像二戰德國那樣,損兵折將於俄羅斯的冰天雪地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