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問的江湖人是哪一種?她不打架、不賭博、不酗酒、不抽煙,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一看就知道是很有修養的富家後代,而且有堅硬的靠山。這一片大小酒吧共四十五家,隻有我們家沒來過收保護費的。我猜,她上麵一定有人,白道黑道都有人罩著,所以不受騷擾。”女招待說。
我沒有獲得想要的資料,也思忖著齊眉即將返回,遂直接提出要求:“如果想掙個外快,就替我盯著這裏,每一條重要消息一千塊,有價值的線索上不封頂。”
這是一個金錢至上的年代,隻用大道理去教育別人做什麼事,那已經行不通了。
“好,沒問題。”女招待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我揮揮手,她就低頭退下去。
“想不到,你隻用幾句話、幾百塊就得到了這麼重要的消息,真是不可思議。”紅袖招說。
“重要消息?雖然得到一些,但對於我們要做的事卻沒有直接幫助。等一會兒注意觀察齊眉,看他的言語裏有沒有破綻?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他是不是在害怕著什麼。”我吩咐她。
“夏先生,我不明白,以齊眉今時今日的江湖地位,他還有什麼好怕的?”紅袖招問。
“這是我的直覺。”我回答。
剛剛齊眉是低著頭向咖啡館裏進來,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以他的身份,如果沒有塌天大事,是不會憂形於色的。所以我猜測,一定出現了讓他無法解決的大麻煩,才令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女招待已經進入後廚,紅袖招忽然向前探身,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夏先生,剛剛為什麼要跟著那三人走?明明……明明咱們兩個人可以瞬間扭轉局麵,反製他們。你故意采取低姿態,到底為了什麼?”
“沒錯。”我笑了笑,輕輕點頭。
雖然那三人持有土造武器,但看他們的身手和做派,不過是江湖上的不入流小人物,否則也不會甘心做白道上的線人,掙刀頭舔血的小錢。打傷他們甚至打死他們都不是難事,但那樣的意義何在呢?我和紅袖招一路追索到這裏,難道就是為了打死三個小混混?
答案很明顯,不是。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可以跟他們走,隻要不驚動聞長老,以免他有了戒心,立刻遠遁,連紅袖招的癔症之術都派不上用場了。
在大事與小情之間,我做了最正確的選擇,那就是跟他們走。
為做大事,吃小虧是微不足道的事。聰明人做事,一定會在大與小之間反複權衡,將利弊得失看得一清二楚。
“我隻想掀掉聞長老的麵具,在此之前,任何事可忍、可讓、可退縮。”我接著說。
“如果聞長老不是你要找的人呢?怎麼辦?”紅袖招又問。
“繼續找下去,直到找著為止。”我淡淡地回答。
報仇是我這一生中無法放棄的大事,大哥在天上看著我,容不得我有一點點鬆懈。
“好,佩服,佩服。”紅袖招連連點頭。
洗手間那邊傳來水聲,紅袖招後縮,繼續與我保持距離,免得齊眉起疑心。
“不好意思,久等,久等了。”齊眉走回來,臉上帶笑,但那笑容並不自然,像是硬擠出來的。
我看著他,同時在腦海中回憶著殯儀館、鏡室發生的那些事。
“夏先生,相請不如偶遇,在這裏遇見,對我而言,真的是一件大好事。我有一件事憋在心裏,不吐不快,但又找不到請教和傾訴的對象。現在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齊眉說。
“不用兜圈子,直接說正題吧,大家的時間都那麼寶貴。”我笑著回應。
兜圈子隻會浪費時間,也容易給齊眉掩飾心事的機會。
“好,那我直說,不弄假客氣的套路了。”齊眉點頭,“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鮫人,獨自待在一個深不見底、高不可攀的環境裏。向上,坐井觀天;向下,萬丈深淵。我處在天空和地獄的中間位置,不上不下,也沒有另外的逃生道路。三個月來,我晚上一直做同樣的夢,一入睡就做夢,一醒來就再也睡不著。在夢裏,我被困物理意義上的絕境;在現實中,我又陷入了思維的絕境,怎麼也逃不出來。”
心理困境人人都有,我從前讀過心理學方麵的書,像齊眉這種情況,屬於典型的“囚徒困境”。隻不過,困住他的不是牢籠和鐵索,而是天然險惡的環境。在這個噩夢裏,又多了他變身為鮫人的細節,那就證明,除了心理之外,他的身體機能也出了問題。
咖啡館裏忽然間變得異常安靜,空調出風口的響聲也在瞬間變大,大得令人覺得耳膜刺痛。
我沒有催促齊眉說下去,因為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來,輕撫著自己的左胸。
噩夢都很可怕,但他變身為鮫人這種細節,會令一個沉浸於噩夢中的人倍感惡心。
所謂鮫人,全都是半人半魚的怪物,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的民間傳說中,其形象都是驚人的一致。
中國古人還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說法,刀俎是魚的天敵,如果一個正常人變身為鮫人,那麼等待他的,也就隻有刀俎,也隻能在接下來的歲月裏等待著任人宰割的命運了。
沒有人願意化身鮫人,即使鮫人有另外一個美麗的名字叫“美人魚”。
“嗬嗬……我真是夠了,這個噩夢快把我逼瘋了。現在,白天我每隔一分鍾就要摸自己的腿一次,生怕在不知不覺中,腿就變成魚尾了。你想想,夏先生,這有多可怕?多瘋狂?多……多麼令人沮喪?”齊眉喃喃地問。
解鈴還須係鈴人,如果想打開他的心結,還得從病因入手。
我點點頭:“可以理解,但你應該知道,夢都是虛幻的,是思想糾纏的餘音。如果能找到夢起的源頭,就能解決心理問題。”
實際上,在殯儀館的那次,我和齊眉已經探討過“人化為鮫人”的問題,但因為大家的熟悉程度不夠,所以僅限於探討,沒有進入到實質性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