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巷口對麵是一家咖啡館,正有柔和的燈光透過豎方格玻璃門射出來,投在我們腳下。
那咖啡館的名字是“香飄海”三個字,彩色的霓虹燈管拗成字型,緊貼在玻璃門的上方。
“進去坐一下,等等看。”紅袖招說。
我們推開玻璃門進去,在窗前的卡座內坐下,正好能看見小巷裏的一切動靜,從頭至尾,一覽無遺。
“兩位有什麼需要?”一個身材窈窕的女招待走過來。
“兩杯檸檬茶。”紅袖招說。
我的注意力都在小巷裏,頭也沒回。
“好的,請稍等。”女招待禮貌地退下。
“不急,線人遍布通向這裏的五條路線,隻要目標出現,我第一時間就能收到消息。”紅袖招說。
我回頭看著紅袖招,稍稍遲疑,終於還是問:“你能否透露一下,怎麼發揮癔症之術的作用?”
之前,我雖然墜入過她用癔症之術營造的幻境,但進入與退出幻境的過程非常微妙,令人無法捉摸。這一次,如果紅袖招能夠提前說明行動環節,我至少有所準備,不至於進退失據。
紅袖招皺眉:“這問題……極難回答,一下子把我難住了。你該知道,任何一種奇術隻有修行者才能領悟它的妙處,那也是經過千錘百煉之後,突然在一朝一夕間頓悟。那種頓悟,無法言傳,甚至連我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隻能大概描述一下——癔症之術如同一場夢,進入和退出就是入睡、醒來的環節。任何人在半夢半醒之間都會失去意識,夢與醒沒有明顯邊界。我曾嚐試過,越是想要記清楚施展癔症之術的步驟,越會因為注意力分散而無法施術。現在,我把這種奇術的關鍵點總結為‘自然自在、清靜無為’八個字,在腦子裏凝聚出一些比較熟悉的影像、環境,然後引導自己進入,打通虛擬環境中所有的關隘和阻滯,再無限擴大這個環境,大到能容納幾千人進來,把那環境變為複雜的城市……有了足夠大的空間,那麼很多人就可以進來,展開新的故事。”
她雖然說了很長一段話,但卻都是無用的套話,根本沒有解開我內心的迷惑。
“那麼,當癔症之術製造的幻境出現時,你在哪裏?”我又問。
“我在夢裏——我即是術,術即是我。”她在自己太陽穴上輕輕一點,“就在這裏,一切的一切,皆在其中。”
我不禁愕然,因為我似乎已經窺見了“癔症之術”的真諦。
那種奇術的精華之處全在於“腦力”,或者稱之為“腦電波”。當紅袖招釋放自己的腦電波時,影響到周圍的人,讓每個人都不知不覺陷入幻境。換句話說,她等於是同時催眠了在場的所有人,令所有人一起做夢。
夢是假的,但人們往往會在夢中說真話、做真事,表現出最真實的一麵來。於是,造夢的人就獲得了最根本的的真相。
“我懂了。”我說。
紅袖招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懂,因為很顯然,你比任何人更理解‘奇術’的意義。一個人若是真的想理解所謂的奇術,就要一直堅持‘存在即合理’的信念,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在越來越多的離奇現象麵前,放棄自己堅持的對錯觀念。道理雖然簡單,但真正能做到的,卻是寥寥無幾。”
在奇術的領域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變得更困難,因為每一個奇術師都自傲自大,不肯臣服於別人。再者,人人閉關自守,生怕自己擁有的奇術被別人窺見。
這一點,相當於從前江湖中的武林門派之爭,各派都抱著各自的絕學閉門造車,絕不外傳。這種觀點到了國家與國家對抗的層麵上,就變成了閉關鎖國,不思進取。
事實證明,任何人、門派或者國家越是頑固自閉,就越早垮掉,不留痕跡。
“你今晚會做什麼?”沉思良久之後,我又問。
“如果是為了套聞長老的話,當然是重建昔日黑衣人行凶時的鐵公祠。我擔心的是,你的情緒無法保持冷靜,會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入戲太深,情不自禁,那我們就糟糕了。”紅袖招回答。
“你放心,我會謹慎行事,絕不冒進。”我淡淡地回答。
這一刻,我望著窗外那寧靜的小巷,心裏想到的卻是鐵公祠之夜大哥慘遭虐殺的情景。大浪淘沙,風水輪轉,今天終於等到複仇的一刻了。
為了這一刻,我早已經將自己壓抑成了一塊真正的石頭,冷硬而沉默,倔強而剛烈。
我是夏天石,一塊被複仇之火煆燒了十年的石頭。
石頭在烈焰中化為石灰,但我卻被淬煉為一把渴望飽飲仇敵鮮血的雪刃鋼刀。
“哥,你在天上好好看著,弟弟要為你報仇了。”我在心底默默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