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心魔(3)(3 / 3)

第一個聲音大聲冷笑:“這個謎題今日解不開,以後甭想解開。可笑啊可笑,既然到這裏來了,卻又因為小小的擔心而裹足不前,那麼又何必一路走來?既然知道死亡可怕,那又何必出生?生命就是冒險,不冒險,就那麼安步當車地活著吧,像蝸牛、烏龜一樣好好活著,直到跟世界同朽。不過,我早早告訴你們吧,就算活一萬年、一億年,烏龜也隻是烏龜,成不了英雄。人活著,在於質而不在於量。就算隻活二十年、三十年,也要活得像流星,照亮天際,用刹那間的輝煌,讓千萬人銘記在心……”

第二個聲音漸漸勢弱:“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如果人人都輕視生命,過這種孤注一擲的賭徒式日子,那還有誰能開拓未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這時候因為一點小小的個人欲望輕易赴險,是對社會的不負責任。”

兩個聲音一個慫恿我向前,一個阻止我衝動,把我卡在中間,進退兩難。

“這是幻覺,言佛海使用‘拘魂之術’創造出來的幻覺。如果那女子出現在這裏,一定也是遭到言佛海的奇術所限。”我的心越來越冷。

事實真相總是無比殘酷,父親母親從未在我的生活裏出現過。我可以假裝他們已經江湖戰死或者為了正義事業而犧牲。他們死了,這份父子、母子之間的牽掛之情就可以了結,不必重複提起。反之,如果我知道他們也同樣被拘魂於此,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我的心就像被油煎一般,痛徹肺腑,痛不欲生。

這種痛,像一針強心劑,讓我瞬間無比清醒。

我知道,到幻象中的老宅去看清那女人,根本是無足輕重的,那隻是心理上的渴望與慰藉,不會對現實造成任何改變。哭、眼淚、哀思、追悼……就算把全濟南市的香火、紙錢買來點燃,就算我的哭聲能感天動地、聲傳宇宙——都改變不了事實,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

如秦公子所言,“殺了言佛海”才是唯一能夠為親人們做的。

我咬緊牙關,下了瓦礫堆,一步一步向來路上走。

老宅中的一切像一隻沉重的筏子,連著一根無形的繩索,而繩索的另一頭就扣在我的肩膀上。此刻的我,如同黃河灘塗上的纖夫,為了這隻筏子能夠涉過險灘,弓腰拔步,艱難前行。如果我稍有失神,這纖繩斷了,筏子就會順流而下,被亂石撕碎。

夏氏一族隻剩下我夏天石一人,我肩上扛著的,何止是一隻筏子的重量,而且是所有夏氏的傳承、遠祖的使命。

既然如此,我敢不謹言慎行、一步一思?

小時,在大明湖初學遊泳,水沒過腰間之後,人就站立不穩。

教我鳧水的大哥說過,如果抱一塊石頭在懷裏,人就會站得很穩。水中有浮力,抱著石頭也不會覺得太沉。這一點,就是初學遊泳的最大訣竅。

此時,夏氏一族的責任就是保證我不會在激流中跌倒的那塊大石頭。有了責任在肩,我就會越走越穩,不至於春風得意馬蹄輕,誤入歧途之中。

幻象猶如地震中的危房,在我四周紛紛倒下。

遊目四顧,我仍然站在鐵籠前麵,而言佛海則依舊盤膝打坐,雙掌豎放在自己的膝頭上。唯一不同的,他掌心裏的光芒已經消失。

“夏先生,你醒了?”連城璧搖撼著我的胳膊,欣喜地大叫起來。

我明白自己剛剛經曆了什麼,如果按捺不住欲望,走入曲水亭街老宅,也許就一輩子栽在自己的痛苦記憶裏,再也無法逃離。

“真是精妙,在這裏見識到言先生的‘拘魂之術’,實在是大開眼界。”我緩緩鼓掌。

兵器譜上說,一寸短,一寸險。

剛剛我險些毀於言佛海掌中,正是“一寸險”的最極端詮釋。

我能全身而退,是因為自己頂住了欲望的考驗。無欲則剛,任何幻術都不會在沒有欲望的人身上起作用。

“你不想看清那些?”言佛海抬起頭來,不再裝癡作傻。

“你會給我看嗎?”我淡淡地反問。

“你要看,我才能給你看。拘魂之術是唯心主義的產物,你的心,隻有你自己決定。”他回答。

我指向他的胸口:“你的心呢?由誰決定?”

言佛海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以一種無比縹緲又無比堅定的語氣回答:“誰也不能決定,奇術師既然將自己畢生的靈魂與骨血奉獻給奇術,那麼一切都變得不可捉摸起來。我們預知未來,也看清過去,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時,卻忘了出發時的初心。每一個奇術師,都像磨道裏的驢子那樣,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死亡循環之中。在初心之內,我們要的是什麼?是宇宙控製權?是千萬人之上的巨大優越感?是舉手間決定幾十億人生死的神性……都不是,都不是。負累太多,我身心俱疲,必須經過沉眠,才能徹底解脫。你肯幫我嗎?”

我一怔,但隨即冷笑:“你是秦王的俘虜,能決定你生死的,隻是他。”

這裏是秦王的地盤,我當然不會忘記“客不欺主”的江湖箴言。

言佛海搖頭:“他不能,他甚至不敢來見我。”

連城璧忽然碰了碰我的手背,把她的手機屏幕展示給我看。

屏幕亮著,她剛收到一條短信,內容如下:“要夏天石代為決定言佛海生死。”

短信的最後,沒有簽名,隻有一條騰飛於雲端的巨龍,首尾不能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