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聲地鬆了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來。
隻不過,對方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似乎這青銅鏡裏另有乾坤。他騰出手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副嶄新的白絨布手套,扔過來。
不用他說,我就明白,迅速戴上手套。
接觸過古玩這一行的人都知道,人手上的汗漬會腐蝕古玩。所以,空手接觸古玩,正是這一行裏的大忌,隻有外行才會那樣做。
我帶好手套,舉起雙手,向他示意。
他雙手扶著盒子的兩邊,緩緩的向我推過來。
“你最好……你最好雙手捧著鏡子,免得失手把它跌壞了。”他再次提醒。
我沒有反駁,也沒有故作懂行,還是老老實實地雙手捏住青銅鏡後麵的獸頭把手,小心地把鏡子反過來,鏡麵向上,托在掌心裏。
既然是鏡子,就是讓人欣賞鏡麵的,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把鏡麵對準我。
在古代,青銅鏡的製作工藝非常繁複,要想獲得一麵能夠清楚地照出人臉的鏡子,必須經過幾十天甚至幾百天的打磨才能成功。正因如此,古代才有磨鏡人這種職業。
鏡麵非常暗淡,跟現代的玻璃鏡根本不能相比,隻能模糊地看到我的影子。我對著鏡麵觀察了十幾秒鍾,確信其中沒有其它蹊蹺,就輕輕地把鏡子放回盒子裏,仍舊是鏡麵向下。
“好了。”他問。
我點點頭:“看過了。”
“說說你的感受吧?”他又問。
我不禁皺眉,因為這麵鏡子沒有給我帶來任何感受。它實在太普通了,除了品相之外,並不比英雄山古玩市場上那些青銅鏡更奇特。不過,我沒有直說。沈鏡是當世奇人,他把這麵青銅鏡珍而重之地放在降龍之木製成的盒子裏,給我看之前,又反複詢問我的感受。經過了這麼一係列複雜的過程之後,他來問我的感受,我當然不能隨口回答。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困惑。”我低聲回答。
這句話模棱兩可,因為困惑這個詞,既可以指我不明白青銅鏡裏有什麼,也可以指,我看到青銅鏡裏的東西之後無法領悟。
我直視著對方,試著解讀對方的表情,以確定他到底要什麼。
“這麼說,你並不能確定鏡麵上顯現的是什麼?”他問。
我心中暗想:“鏡麵上出現的是我的臉,因為是我在照鏡子。如果我不能確定那是什麼,原因何在?難道當我照鏡子的時候,鏡子裏會出現其他人?”
這種邏輯關係有些混亂,我沒有時間持續深入地思考下去,而是反問:“你能確定嗎?你帶青銅鏡過來,安排你來的大人物,能確定嗎?”
他搖搖頭:“不能,你問的所有問題,都沒有答案。”
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了,因為我們說的並不是一件事。
於是,我問了另一個問題,也是不得不問的問題:“閣下是沈靖先生?”
他點點頭。
“我能不能請問,派你下來的又是哪一路神仙?”我追問。
他長歎一聲:“你知道的。”
我不動聲色,繼續問:“沈先生,恕我無知,我雖然猜到,但還是想印證一下,否則心裏總是不敢百分之百確定。”
按照我的判斷,沈鏡來自北方,而北方的大人物全都盤踞於京城。當下,濟南城裏就有來自京城的大人物——燕歌行。
“哼哼。”沈鏡又恢複了那份冷冽,“確定不確定,又有什麼分別?我們已經判斷錯了,似乎就沒有必要跟你再說什麼。”
他向前探身,雙手把盒子捧回去。表情十分失望。
我低頭看著咖啡杯,小勺上仍然粘著一根白絲線。那東西的名字叫雪燕蓑衣,一個燕字,瞬間提醒了我。
我向後仰身,雙手抱頭,淡淡地一笑:“沈先生,派你來的前輩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江湖人物。你就這樣去回複他,他一定無法接受。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對我根本沒有信心。同樣,別人對你也沒有信心,因為別人從來沒有提起過你,更沒有說你會到濟南城。現在好了,大家扯平了,不管你怎樣看我,我都可以重新看看這麵青銅鏡,然後給你想要的答案。”
如果雪燕蓑衣來自京城燕家,那麼沈鏡和燕歌行就是一家人。他們沒有一路趕來濟南,而是先後抵達,就證明各自肩上有著不同的任務。於是,我可以這樣判斷,他們頭上的大人物對兩人的能力都不是十分相信,所以才會選擇讓兩人各自承擔不同的任務。
沈鏡沉吟不決,被我虛虛實實的一段話繞住了。
“你再看,就能看出端倪?”他問。
我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他又發出一聲長歎,重新把盒子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