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斯曲停了,這些複雜的影像瞬間消失,我仍然在行駛的車內,而那個小小的礦泉水瓶還在我右掌中。
“夏先生,謝謝你。”那女司機回過頭來,摘下墨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珠正中似乎有兩顆寒星在熠熠閃爍,發出詭秘的十字光斑。
我搖搖頭:“不謝。”
她伸出右手:“我叫連城璧。”
我跟她握手,並不提醒她注意路麵情況,因為她應該不會忘記自己的司機身份。
車子高速行進,她如同腦後有眼一樣,左手平穩掌控方向盤,絕不偏離路線。
“從沒有一個人能像夏先生你那樣,在不經意間注意到數萬細節。至少在我所見的人之中,你是絕無僅有的。你的眼睛和大腦就像超高分辨率、超大容量的電腦掃描儀那樣,一邊看一邊記錄,事無巨細,毫無遺漏。開句玩笑,如果有你這樣一個超人存在,穀歌地圖、百度地圖根本不需要那些城市拍攝車,隻要請你沿途走一遍,一切細節,全在腦中。我不得不說,你是超人,無人能及的超人。”連城璧說。
這次,連文牡丹也讚歎不絕:“夏先生,我真是奇怪,你的腦子裏怎麼能裝得下這麼多東西?”
他舉起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指著上麵正在播放的黑白影像,嘴裏嘖嘖連聲。
我摘下耳機,輕輕放在工具箱上。
沒有人願意成為別人實驗的小白鼠,但這一次,我很可能已經成了秦王的實驗對象。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影像正是我在幻覺中看到的所有情景,正如科學家所言,人腦記住的影像都是沒有顏色的,隻剩單調枯燥的黑白兩色。
如果像連城壁說的,我的大腦是一台細致高速的掃描儀,那麼我應該記住更多事。任何情形下,隻要我在場,就能俯瞰眾生,無一遺漏。
這是最好的情況,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我當然希望能將過去所有的記憶重現,最好是從記事起開始,但那又怎麼可能呢?
連城璧回過頭去,專心開車。
我望向車窗外,兩邊的建築物越來越稀少,看起來車子已經進入了荒涼地帶。這條路向南,直通萊蕪和泰安一線。
秦王曾經封禪於泰山之巔,並且留下了封禪台這處景觀,但那已經是數千年前的事。我隻希望,這一代的秦王不要癡心妄想,以為自己延續了秦姓,就可以像祖先那樣,把大好山河踩在自己腳下。
從後視鏡裏,我注意到後麵有輛黑色的奔馳商務車高速接近。
連城璧有意減慢車速,兩輛車很快就追了個車頭連車尾。
她撳下按鈕,這輛車的右側車門沒有向外敞開,而是橫向滑開。
奔馳車向前一衝,左側車門滑開,兩輛車並排行駛,中間距離隻有一尺。
“請吧。”連城璧說。
我沒有猶豫,彈身而起,跨入了那輛商務車裏。
這種高速行駛中的換車行動,從前隻出現在動作電影中。其實,隻要兩輛車的司機駕駛技術夠高,乘客沒有任何危險,非常輕鬆就能完成這一步跨越。
商務車很寬大,我所處的空間裏,有一張單人真皮沙發,旁邊還有一個小茶幾,上麵放著一瓶礦泉水。
我知道,這空間是在車的後半部,前麵至少會被分隔為兩部分,司機居前,重要人物居中。
一路上,我沒有爭取任何選擇權,都是聽從秦王下屬的安排。
這是我的做事原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冗長的接觸過程中,我隻要稍稍拂逆對方的意思,大概這趟旅程就中止了。
我此行隻有一個目的,就是麵見秦王,探聽對方底細。
“夏先生,抱歉,讓你受驚了。我們采取這麼多保密措施,並非為了秦王,而是為了你。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江湖上有很多雙眼睛盯著秦王,任何與他親密接觸過的人,事後都會遭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待遇。嚴重一些的,還會被拋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一年下來,這類意外事件總會發生十幾起。我說明這一點,就是強調,秦王最想做的就是,保護每一位友人,徹底斷絕對友人的麻煩牽連。聽過政府的‘蒸發密令’嗎?有時候,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保護一些對秦王幫助很大的友人,我們隻能執行‘蒸發密令’,讓那些友人改變身份,遷移到另外一些邊遠的城市中,重新開始生活。”有說話聲從茶幾下麵的揚聲器裏傳來,竟然仍是那開車的女孩子連城璧的聲音。
我明白,兩車貼近的一瞬間,她也放棄了那輛帕薩特,進入了這輛奔馳商務車。
“多謝,考慮得實在太周全了。”我淡淡地說。
其實,我無意諷刺任何人,隻是就事論事。
“謝謝夏先生理解,你這樣說,我們無比感激。”連城璧回應。
車子仍在飛馳之中,這個空間裏沒有窗子,所以我坐下來之後,閉目養神,並不焦躁。
之前,從文牡丹與火燒雲口中,我知道秦王一直跟趙王會之間虛與委蛇,試圖聯手合作。合縱連橫,遠交近攻,這本來就是江湖勢力之間的發展方式,無可厚非。隻不過,這種合作隻是暫時的,而且其中的感覺非常微妙。一旦產生裂隙,轉眼間合作夥伴就會反目成仇,當場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