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專心聽那水滴聲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把之前複雜的心理活動內容,全都清空。
很快,我就進入了夢鄉。我的夢非常混亂,既有那十六塊墓碑,也有被殺的明千櫻、石舟六合等人,血淋淋的。
我明顯地感覺到,所有陰魂不散的人,都滿懷著對這個世界的不舍。新政府明令禁止土葬,全部實施火葬,真的是一種社會進步,徹底杜絕了借屍還魂這種高危事件的發生。死者的遺體化為灰燼,肉體消亡,即使是靈魂歸來,也沒有落足點,當然就無法禍害百姓,造成混亂。
我希望所有的亡靈隻生活在人們的回憶裏,這世界已經足夠擁擠了,真的不需要再有莫名其妙的靈魂招搖過市。
我的思緒又飛向了鏡室,在我離開的二十四小時裏,那裏一定又產生了新的變化。
有人死,有人逃,有人與魔鬼簽下同盟書,也有人做著螳螂捕蟬後麵的黃雀。
我的責任就在於,要消滅一切禍亂,讓鏡室內部的變化隻限於在內部發酵,最終消弭於無形,絕對不能泛濫到地麵上來。尤其是在山大那種地方,校園裏全都是未來國家建設的棟梁,任何人員傷亡都是國家的巨大損失。
再往深處想,白玉床和與玉羅刹的詛咒,已經成功地捆住了日本大人物的靈魂。這種束縛絕對應該繼續下去,否則的話,大人物脫困,軍國主義的亡靈又要蠢蠢欲動了。
從我個人角度出發,鏡室裏隻有我想救的人,沒有我要殺的人。可是,要想救人,必須殺人,我不想殺人,卻有人想殺我。
篤篤篤篤,有人輕彈著我的窗子。
我睜開眼,無聲地辨別方向,察覺那個人是在門口右側的窗前。我藏身於長沙發的後麵,隻探出半邊臉,向窗外觀察。奇怪的是,那人的模糊剪影竟像是芳芳。
我並沒有做好半夜納客的準備,所以隻是任由她彈著。既不應聲,也不開門。
後來,那人開口,果然是芳芳的聲音:“夏先生,我領悟到了一些事,可以進來說給你聽嗎?”
我看了看對麵牆上掛著的石英鍾,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絕對不是適宜的會客時間。
我確定窗外隻有芳芳自己,然後才裝出睡眼惺忪的樣子,捂著嘴,一邊打哈欠一邊向窗外說:“還是明天說吧,我困得睜不開眼了。”
芳芳繼續彈著窗子,又說:“夏先生,時間寶貴,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
我皺著眉頭思索了十幾秒鍾,站起來,貼著牆邊,走到窗前。
等到再次確認窗外隻有芳芳之後,我才小心地拉開了窗子。
“夏先生,可否進去談?”芳芳問。
我雙手按在窗台上,委婉拒絕:“夜深了,具體的事不如明天再說。現在就算你勉強說了,我也肯定記不住,到明天還得去麻煩你。”
芳芳的肩上披著一條毛毯,下半身隻穿著睡裙,腳下則趿著拖鞋。這種情況下,放她進來,隻怕就會幹柴烈火,亂成一團。
“夏先生。夫人剛剛給我打個電話,問我在湖北岸發現了什麼?我實話實說,告訴她你對墓碑感興趣的事。那些墓碑的內容夫人是知道的,但她同樣摸不著頭腦,認為那些東西沒有價值。她現在隻關心鏡室,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邊。她一直認為,通常情況下,任何人都可以被收買,隻看你出的價格夠不夠高。現在,她希望能收買莫先生,我就是她即將扔出去的籌碼。一小時後,這場交易就要開始。夏先生,你應該能感受到我對你的感情,我是絕對不會做籌碼的,因為我是一個人,而不是工具……”
說到最後,芳芳眼中含淚,漸漸泣不成聲。
她要說的內容很簡單,既然不喜歡被當做籌碼,接下來所麵臨的,就隻有韓夫人的懲罰。
“你想我怎樣幫你?”我問。
“帶我走吧,帶我去任何地方,隻要不再受製於韓夫人。”她從我的話裏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惜的是,我隻能辜負她,因為我並不具備帶走她的能力。
“芳芳,你聽我說,這種情況下。你最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夫人,她會酌情處理。”我說。
芳芳眼中的熱情一下子消失了,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即使是蠢笨的村婦也能聽懂。像她那樣冰雪聰明的人,已經百分之百明白我的意思。
“夏先生,我想有一個最關鍵的地方沒有說清楚。我並不拒絕去服侍一個殘疾人,但他至少要是一個活人才行。你根本無法想象,莫先生到底是一個——”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窗外的青石板小道上,就響起了車輪滾動聲。
別墅裏坐輪椅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莫先生。我抬眼望去。輪椅從巨大的芭蕉樹後麵轉出來,上麵坐著的正是莫先生。
“原來你在這裏?”莫先生遠遠地打招呼。
芳芳背對輪椅,但她從車輪聲中也知道來的是誰。刹那間,她臉色蠟黃,渾身篩糠,像是知道惡魔即將來臨一樣。
推著輪椅的仍然是平台上離去的那個女服務生,沉默而低調,臉上一絲笑紋都沒有。
“芳芳,夫人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你已經想通了,答應我的要求。所以這時候,你應該出現在我房間裏,而不是留在夏先生的窗外。我很奇怪,你竟然連夫人的話都敢違反了?是嗎?”莫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