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跟桑青紅走,正是以小搏大、四兩撥千斤的做法,永遠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而不是大眾認為正確的事。
“走。”桑青紅握著我的手飛速遁入櫻花深處。
此刻,我才惶然發覺,每一朵櫻花的花蕊之中,都生出一條猙獰扭曲的灰色小蟲來。小蟲露在外麵的長度約有半寸,但頭部兩側已經有數對紅色的翅膀張開,模樣醜陋,無法言喻。
玉羅刹沒有說錯,蟲類真的是無處不在,伴隨著人類所有的社會生活。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任何惡劣環境之下,蟲類都能野蠻生長。如果不加清剿的話,最終就會釀成無法承受之“蟲禍”。
“幻戲不敵巫蠱之術,世間任何一種奇術,大概都不能成為巫蠱之敵。所以,一旦巫蠱之術橫行,其它任何奇術門派都沒有立錐之地。中國曆史上,任何一個朝代的帝王都對巫蠱之術談虎色變,根本不容許他們自由發展。一旦察覺端倪,立即處以極刑。天石,你現在能夠想到,與苗疆煉蠱師為伍到底有多可怕了吧?”
在急速撤退的過程中,桑青紅也為玉羅刹的手段而臉色大變。
我追溯玉羅刹的曆史,忽然悲從心來,連歎三聲。每一個煉蠱師都是一個悲劇,越偉大的煉蠱師其命運就會變得越曲折複雜,距離幸福的彼岸越來越遠。
欲戴皇冠,先承其重,榮耀與黑暗總是相輔相成、接踵而至的。
這就是真理,任何人都不可能隻得到而不失去。
玉羅刹身為苗疆第一大煉蠱師,所有奇術師的榮耀集於一身,在苗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走到哪裏都有苗人跪地迎接,頂禮膜拜。她遇到那政府高級特務之後,也被推崇至“中國第一奇術師”的位置,整個政府將打敗日寇、還我河山的重擔全都壓在她一個女子身上,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捧殺”。
於是,她為了國家民族的未來,縱身一躍,慷慨赴死,與江南霹靂堂雷家的弟子一起登上了“吳之雪風號”。
那一戰,生得偉大,死得光榮,成了二戰亞洲戰場上一個經典案例。
在無限光明的背後,留下的是她自我囚禁的無窮黑暗。
我隻想問:“時至今日,她後悔當初那一戰嗎?”
很快,桑青紅帶我窮盡櫻花林,進入了一條寂靜無聲的曲折小徑。
我們離開那樹林不到半分鍾,身後“嗡嗡嗡嗡”的飛蟲振翅之聲大作。
“不要回頭,跑,跑,跑——”桑青紅大叫,在我背上猛推了一掌。
我拔腿飛奔,轉了幾個彎,前麵 出現了一扇半開的鐵門,僅容一個人側身通過。
“進去,快進去!”桑青紅在我身後大叫。
“嗡嗡”聲緊追不舍,聽起來就在我們身後十步之處。
我拚盡全身之力衝到門口,斜身而入,隨即向側麵閃避,等到桑青紅進來,立即揮手關門。
幾乎是在關門的同時,幾萬隻飛蟲撞在門上的“啪啪”聲驟然響起。我摸索到門上的插銷,立即插好,才暫時安下心來。
我能想象到,每一次“啪啪咚咚”聲響起的時候,都是數以百計的蟲球向著鐵門直撞過來。蟲是沒有思想的,隻聽命於大煉蠱師玉羅刹,所以這種撞擊將永遠繼續下去,不死不休。所幸的是,那道鐵門無比堅固,在蟲球撞擊下巋然不動。
“跟我走。”桑青紅的聲音響起於我身後十幾步之外。
門內沒有燈光,我隻能循著她的聲音跟上去。
“天石,你知道嗎?就在新政府登台之前,從京城頒發出了一道特別密令,是由當時負責國家安全的最高特務機關領導親筆簽名,並且加蓋了代表‘十萬火急’的金漆印章。那密令的全文隻有兩句話,第一句是‘剿滅煉蠱師山寨’,第二句是‘務求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你知道嗎?連國家政權中的高官都對煉蠱師大為忌憚,不敢肆意放縱,可見這一奇術師門派的危害性有多大?”桑青紅在黑暗中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如果任由飛蟲肆虐,你猜會發生什麼?”
我無從猜測,因為此刻我心裏充滿了矛盾。
玉羅刹與楚楚都是苗疆的煉蠱師領袖,唯一的區別是在時間和年代上。我不相信楚楚是個猙獰邪惡的人,因為她在我麵前所表現出的,一直是個感情上飽受折磨的脆弱女孩子。她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隻能在另一個男人的撫養下匆匆長大。也許她並不想繼承楚王的衣缽,成為煉蠱師的領袖。事實上,哪個女孩子願意在和平年代主動去跟毒蛇猛獸為伍呢?就像戍邊的將士們一樣,如果沒有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誰願意身披鐵甲、夜宿碉樓、與親人兩地分離?
我寧願相信,楚楚的內心與所有的煉蠱師都不同。
她幾次提及,到濟南城來是肩負著重大使命,即拯救玉羅刹,將其迎回苗疆,並尊為苗疆煉蠱師的精神領袖。她那樣做,根本不是為了個人的榮辱,而是為所有煉蠱師著想。
我更願意相信,楚楚的一生是個悲劇,是所有煉蠱師悲劇人生的一個寫照。